在寫給小郡主的信裏,小卜有的沒的把小陳一頓猛誇,仿佛小陳蟄伏的這數年裏臥薪嚐膽,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實力和魅力,讓對他抱有期待的人都覺得當初沒有看走眼。


    不過,小陳與人搏鬥,傷了右臂的事情,小卜就沒有在信裏麵說了,免得小郡主擔心。


    寫完了信,卜海峰迴想了一下和陳成江森,以及另外二十一個兄弟橫行東都的那段日子,雖然時間不長,可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段光鮮亮麗的日子。


    不缺少人邀請飲酒,也不缺少歌舞尋歡,現在想想,都還有些懷念。


    誰也沒想到的是,小陳的鴛鴦陣第一次派上用場,便是在那次逃離東都的夜奔中。


    一路上損兵折將,也曾靠著此陣打退過三次敵人的侵擾,可是最終還是有十九位兄弟在那一夜喪生。


    士為知己者死,如果自己沒有脫離隊伍,兩套陣法更加完備,是不是可以少死兩個兄弟呢?


    小陳來的時候,三個人曾暗地裏寫了那一十九位兄弟的名字,作為牌位,灑淚潑酒地祭奠了一番。


    小陳更信誓旦旦地表示:


    幕後的主使者,無論是李林甫,是高力士,是當今天子――抑或是別的大佬,隻要手上粘了鮮血,小陳都要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這是誅心之語,可是小陳當著卜海峰的麵,也毫不隱晦地說了。


    是的,陳十一郎已經沒有當年攪動風雲的權勢了,可是當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小卜麵對那些枉死的兄弟們的名姓時,還是感到了一絲安慰。


    天也,如果你真的開眼的話,就讓那些草菅人命者,受到天誅吧


    我們,靜待著那團疑雲掀開的時刻。


    ……


    在小陳依然對當年誰陷害於他不大明了的時候,他自己卻也陷入了一樁疑雲。


    小陳二人離開揚州之後,揚州城內發生了一樁大案。


    鄭氏商號的鎮宅銅鏡――就是小陳臨行前鄭寶旦叫他去照的那一麵,竟然在某天夜裏不翼而飛。


    如此巨大的寶鏡,鏡框、鏡掩一整套東西,著實不輕,一個人根本搬不走。


    何況鄭宅向來守衛森嚴,莊丁們都是每日被小少年親自帶領進行各項“訓練”的,基本功紮實過硬,失竊當晚竟然無一人察覺,著實令人嘖嘖稱奇。


    向官府報案之後,揚州府一番探查後將最大可能的嫌疑人,鎖定在此前不久曾經借居鄭宅的一位少年遊俠,名“蔡卓言”的人身上。


    此人外地口音,形跡可疑,而且偏偏是他來鑒賞之後不久,寶鏡便失竊,著實值得玩味。


    可是,鄭家的小公子鄭寶旦矢口否認蔡少俠是竊寶鏡者的可能性,蔡少俠不慕名利,不愛浮財,俠肝義膽,義薄雲天,來我們府上,那是賓主相宜,人人快慰的事情,怎麽可能是他偷的呢?


    等到鄭寶旦老爸迴到家,聽聞寶鏡失竊,而不爭氣的兒子每天舞刀弄棍,無事生非,還把不明來曆的人帶到家裏一住就是好多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把兒子抓起來就是一頓毒打,打得鄭寶旦懷疑人生:


    難道,寶鏡真的是蔡少俠偷的?


    揚州府大發搜捕令,全城熱搜犯罪嫌疑人蔡卓言。


    隻不過大家都沒有想到,小陳又已經改名換姓,早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離開揚州之後,小陳樂得讓江森主事,自己隱於幕後,充當助理,打打雜,養養傷。


    小卜懷念給小陳充當助理的那段時光,小陳自己又何嚐不懷念當時隨從如雲,一聲令下,人人唱喏的風光?


    隻是這些助理也忒不省心了――


    也是看到小卜,才想到了自己也得罪過高力士。


    這事當時確實很不好處理,自己矢口否認知道傷了小高衙內的狂徒去向,又是向高力士求饒,又是向小高衙內賠罪,免不了還要贈送兩首幫高將軍鼓吹勞苦功高的歪詩。


    最後小高衙內那裏沒得到什麽好臉色,高力士本尊倒是後來沒對此事說什麽。


    盡管沒說也不代表他沒記心上,一旦知道了自己在這事上欺騙了他,免不了心生芥蒂。


    哎,沒辦法,誰讓這些助理都是小陳請的呢?總要對他們負責吧!


    隻是現在迴想,那時節指不定小陳自己、家屬、助理、隨從做過多少得罪權貴的事,隻是當時如日中天,不甚在意。


    現在,那些人隨便動動小指頭,都能碾死小陳。


    真的是失道寡助啊!


    除了隱姓埋名,還能做什麽呢?


    在揚州已經隱姓埋名了,最後還被一個殺豬屠夫似的莽漢給揍了,導致胳膊好幾天過去都還不靈便,想誰說理去?


    鄭寶旦還說他家那寶鏡有這個功效,那個功效呢,我還真以為照了之後百毒不侵,大吉大利呢!


    最後一看,全是假的!


    不但運氣沒變好,反而受了無妄之災!


    人要講科學嘛!


    都是銅打造的鏡子,又沒有哪位大師開過光,能有什麽功效?


    你這鏡子,吹破了天,也還沒有中宗李顯的那麵“方丈鏡”好,也說是你們鄭氏主導打造的,中宗倒是天天照,先是被老母親武則天廢掉帝位,流放房陵,後來又當了多年窩囊太子,最後好容易複位了吧,卻被寶貝女兒毒死了。


    怎麽看,都不像是好運氣的樣子啊!


    什麽“寶鏡”,還是當做一樁笑談吧。


    在“詩文”“劍術”兩個方麵都受到挫折的小陳,頗有些意興闌珊之意,那便趁此機會,也不吟詩,也不耍劍,就沿著當初孟夫子的軌跡,好好在吳越遊曆一番。


    從王大叔、劉慎虛兩位的口中,以及孟夫子自己詩文的記載,小陳知道當年40出頭的孟夫子前往長安科舉失利後,自洛陽出發,開始了他的吳越遠遊,直到冬天才迴到襄陽。


    他是從洛陽坐船沿汴河而下,也就是沿著隋煬帝當年開挖的通濟渠再接邗溝的水路來到揚州的。


    從他的詩稿中可以看到,他在離揚前夕時寫了廣陵薛八詩一首:“


    士有不得誌,棲棲吳楚間。


    廣陵相遇罷,彭蠡泛舟還。


    檣出江中樹,波連海上山。


    風帆明日遠,何處更追攀。”


    那時候不得意的友人們同病相憐,說起家國命運、自身前途,肯定都是幾多感慨,隻是小陳在揚州時,並沒有遇見這位“薛八”先生,想來他此時並不在此間吧。


    孟夫子離開揚州後,經潤州、金陵、溧陽、杭州、越州今紹興、永嘉溫州,除夕夜還曾在樂城樂清過年,應當是見到了他當時在樂城做官的發小,張子容,有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詩為據。


    遊遍越中的名勝,由曾在八月中旬在杭州望潮,此後踏上歸程:溯錢塘江而上,至建德,入江西,經彭蠡,長江,過武昌今鄂城,冬季歸襄樊,結束了那次漫長的旅程。


    這次旅程中有可能孟夫子還與李白攜手同遊了一段――


    李白有遊溧陽北湖亭望瓦屋山懷古贈同旅詩,也是又名贈孟浩然:


    朝登北湖亭,遙望瓦屋山。


    天清白露下,始覺秋風還。


    遊子托主人,仰觀眉睫間。


    目色送飛鴻,邈然不可攀。


    長籲相勸勉,何事來吳關?


    聞有貞義女,振窮溧水灣。


    清光了在眼,白日如披顏。


    高墳五六墩,兀棲猛虎。


    遺跡翳九泉,芳名動千古。


    子胥昔乞食,此女傾壺漿。


    運開展宿憤,入楚鞭平王。


    凜冽天地間,聞名若懷霜。


    壯夫或未達,十步九太行。


    與君拂衣去,萬裏同翱翔。


    畢竟孟夫子貌似就這一次來過溧陽,如果這首詩的名字不是訛誤的話,那說明他倆真的一起結伴旅遊過,隻是之後李白西還安陸,孟夫子東往杭州而已。


    已經無法求證於孟夫子,隻能看以後如果遇到李白,問這老哥啦。


    就是以小陳的拙見看李白這首詩,當安慰孟夫子來講的話,那的確激情四射,張揚霸氣,就是“運開展宿憤,入楚鞭平王”看起來有點反動――


    伍子胥一家受到楚平王殘害,投奔吳國後大力伐楚,最後還把楚平王的屍體挖出來鞭撻;


    孟夫子因為“不才明主棄”惹怒了小心眼的當今天子,難道也要選擇投身敵國勢力,鞭撻當今天子嘛?


    嗯,這種事也就你老哥敢說啊。


    不過倒真是蠻符合小陳的口味的。


    如果我那十九名兄弟是被當今天子下令殘害的話,我不介意學習伍子胥,這樣對當今天子來一下。


    大仇人可以暫且放一放,複仇需要小陳慢慢積攢實力,倒是“小冤家”紹生,似乎真的在江南失去了蹤跡。


    之前到蕪湖,宣城,金陵,揚州,都聽聞過紹生又在詩會中擊敗了xxx的“傳奇”,可自從揚州十大名詩頒獎盛典之後,紹生和香爐的確忽然“蒸發”了似的。


    無論是在蘇州、常州還是溧陽,都沒有近日動態,即便有,也是很早之前發生的了。


    小陳倍感欣慰:果然還是要劉大哥這樣的江湖前輩出手,才能讓紹生這樣的人知道羞恥,後麵乖乖卷起尾巴做人了。


    沒有紹生這樣的禍害,小陳樂得袖起手來,全然不參與各地的詩會比拚,隻思考一個問題:


    賺錢。


    錢真是個好東西啊,就像揚州的頒獎盛典,因為給足了預算,到場的人也都收足了獎勵,人人都在盛典結束之後誇耀當日的盛況,一下子把一次試水的詩榜線下交流活動,鼓吹成文壇一大盛事起來。大大提高了詩榜在江南地區的影響力。


    衝著豐厚的獎品,其他地方的人也要問:啥時候也到我們這裏來舉行“名詩評選”啊?我們全家都去捧場去!不是說人人都有獎品嘛!


    小陳自己也有好處啊,全程沒露麵,隻一首“二十四橋明月夜”,就足以讓世人稱頌了。加上與他並列的都是李白、孟夫子、駱賓王這些大賢,自然而然讓人覺得,似乎有新作流出的小陳,依然是頂尖水準的原創詩人。


    好處我都知道,可是辦這種活動,那是真的要錢啊!


    誰能保證,後麵還能遇到鄭寶旦公子這樣的小呆瓜呢?


    而且他都這麽富了,心眼也不多――可最後零用錢還是快被小陳榨幹了。


    薅羊毛隻在一隻羊身上薅,把鄭公子薅得跟葛優似的,小陳也於心不忍啊!


    何況詩榜改版,出版詩集,招兵買馬……樣樣都要錢,光指著小郡主那一千戶封邑是做不來的,人家小姑娘也沒必要用她的錢幫小陳辦事。


    必須要靠自己!


    任何時代,要想賺大錢,都少不了做買賣。


    做買賣,就是把東邊優質的商品,賣到西邊利潤最高的地方去。


    小陳指使江森化身胡商“埃爾文?約翰遜”在揚州城中遊弋時,就是要他看看,揚州作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商業大鎮,到底做什麽行業最賺錢。


    江森觀摩後的成果是:鹽啊!米啊!


    別看每樣都是白花花的,可那都是流淌的金錢啊!


    這說得沒錯,揚州尤富漁鹽之利,曆朝曆代,向來是江南各地食鹽供應基地,也是南漕北運船舶必經之咽喉,河湖縱橫,水陸交通方便,兩淮一帶,“其煮鹽之場較多,食鹽之口較重,銷鹽之界較廣,故日利最夥也“。因此,揚州城“四方豪商大賈,鱗集腐至。僑寄戶居者,不下數十萬”。


    可問題是,鹽這種東西,曆代都是很受朝廷管控的,販賣私鹽,曆朝曆代都是大罪,都去買私鹽,朝廷的稅收就沒有保障了。真想買賣,在朝中沒有後台,在地方沒有靠山那是做不起來的。


    米就更可笑了,雖然從江南往兩京源源不絕地運輸,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幹得起來的。咱就兩個人,一人扛一袋米,能賣多少錢啊?


    何況江南都是魚米之鄉,誰要買米吃啊……


    隻有洛陽長安那些不誤農業的人才需要買“商品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後隻能又把目光放到了鄭寶旦家的本行――銅鏡上。


    這玩意可是一個特產啊,而且大姑娘小媳婦梳妝都需要,從揚州帶一批走,到了別的地方,尤其是商旅不通之處,肯定會很緊俏吧?


    而且我們也不需要“金花銀葉”那種高檔貨,隻要能模糊地照出一個人影,那就是合格的!


    “黑白雙雄”花了大價錢在揚州購買了一批中低端銅鏡畢竟銅價本身就不便宜,意欲到其他地方暢銷,小發一筆橫財,卻悲催地發現,這玩意並沒有什麽核心科技,人家別的地方也可以磨出銅鏡來――揚州出名的,就是小陳意欲贈送給小郡主的那種高端銅鏡。


    你要說“銅鏡下鄉”,送往工業不那麽發達的鄉下去吧――


    更慘!


    此時的江南,山清水秀,環境別提有多好了!


    洗衣服洗菜,到河邊――那都是光影照人!


    我幹嘛要買你們這一摔一個坑的銅鏡?


    再說了,你太高估大唐鄉下人的消費水平了,揚州的低端銅鏡,我們也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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