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眾人哪裏知道,陳萇此刻正在揚州,就和他們同乘一條花船,在戲弄他們呢!


    陳成以杜牧的名句接了眾人的詩,一來整船的人都已經吟過一句,二來“明月滿揚州”如大山一般橫亙在眾人麵前,無法翻越,這詩是續不下去了。


    “重來重來!剛剛那詩已經盡善盡美了,咱們另起一頭,重開新篇!”某才子提議。


    “我的詩還沒作好呢!”鄭寶旦表達對“盡善盡美”的不滿,龔子業臉上帶著笑,把他推到一邊,示意他就不要再出來貽笑大方了,鄭寶旦氣鼓鼓地,心說讓人作詩的是你,不讓人作的也是你!


    “誰先來?”


    “我來吧!”名為“東方麓台”的才子微微笑,指著岸邊的叢叢春花道:“三月煙花帶翠搖,分紅間白弄春嬌。”


    眾人喝了聲彩,剛剛五言的來過了,換成七言的改換下口味。


    名為“安然”的才子嬉笑道:“


    紅花綠葉千秋各,更喜佳人弱柳腰。”


    眾人大笑:“麓台兄寫的景,你卻轉到豔情上去了!”


    “哈哈,又沒說不能這麽寫!”


    “你這是拉低在場諸君的格調——換龔兄來!”


    龔子業卻之不恭,將主題挽迴來道:“堤排綠柳絲飄蕩,星映運河影動搖。”


    眾人均讚,龔九不愧是“專業救場者”,出問題找他準沒錯。


    “我來接龔兄的——‘眼底船帆連錦繡,樽前摯友共瓊瑤’!”


    “我便接你——‘古城誰識廣陵鶴,野岸聽濤問醉樵’。”


    ……


    被小陳攪得一時冷場的眾人,“詩興”漸漸被重新提起來,越吟越高興,氣氛漸漸到達了頂點。


    “哎,列位哥哥,可曾留意,我等剛剛行船,經過了幾座樓,穿行了幾座橋啊?”之前被眾人怒斥“歪樓”的安然才子又開口道。


    “安兄隻怕還想問,觸目所及,幾多歌女,幾多紅粉吧?”


    眾人又是大笑。


    龔子業戲謔接著吟詩道:“行船曆遍揚州道,迴望煙波廿四橋。”


    不知道花船已經行進了幾多路,恐怕整座揚州城已經看遍了;


    一路上通行了幾座橋?二十四橋都穿行了一遍唄!


    戲謔之後,卻自帶一種灑脫不羈的氣度,令在場諸位才子大笑之餘,又都是擊節讚歎他的疾才。


    正在此時,一聲低低的喃喃自語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似是十雙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笑聲、商業互吹聲、彩虹屁聲,一時俱滅!


    所有人都扭頭往同一個方向看,龔子業也神情複雜地打量接他話茬者——


    自然是在船尾欣賞著秀麗揚州夜景的小陳。


    細聽之下,遠處真的有嗚咽著如泣如訴的蕭聲。


    皓月當空,柔光籠罩。


    才子們自去吟他們的詩,不來強迫小陳和鄭寶旦加入他們,非常好,那就各玩各的嘛!


    鄭寶旦手中比劃著招式,複盤著下午“三英戰呂布”時呂奉先哪一招沒出好,雖然殺了“劉備”“張飛”,卻逃了“關羽”。


    小陳不知參加過幾多詩會,更是樂得清閑,連他們具體吟的什麽玩意都沒去聽。


    煙柳畫橋,


    可偏偏龔子業好巧不巧的這句“迴望煙波廿四橋”,好巧不巧傳到小陳的耳裏,“二十四橋”?那不就“二十四橋明月夜”了麽!


    這就好像有人在你耳邊唱“在你的心上”,你就忍不住接“自由的飛翔”;


    人家唱“左邊畫條龍”,你就想唱“右邊畫一道彩虹”;


    人唱“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你就唱“迴家去看喜羊羊”。


    本能的條件反射啊!


    怪隻怪,龔子業這幫人耳朵實在是太尖了,審美目光還格外敏銳——


    像這種詩因為太熟了,就覺得平平無奇,小陳甚至不去細品,已經很難發覺其中的妙處了。


    看到大家都在驚異地看著自己,小陳心想“不會又暴露了吧”?幹笑兩聲:“各位哥哥,看我作甚?”


    鄭寶旦也一臉困惑,看看小陳,又看看才子們。


    “那個,蔡兄弟把剛剛口中所吟之句再說一遍?”龔子業試探著。


    陳成隻能又說了一遍。


    “行船曆遍揚州道,迴望煙波廿四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好哇!”龔子業猛一拍手,誇張的反應差點嚇小陳一個激靈。


    “我的詩句要是能列在此句之前,那當可以流傳不朽了!”龔子業慨歎。


    “蔡兄弟詩才竟是如此之高,怕不是一直藏著掖著,在戲弄我等吧?”龔子業說著,其他人的眼中也都閃爍著不信任的光芒。


    “嗬嗬,我怎敢呢!”小陳隻能繼續賠笑,心說你們這裏麵一個留名後世的都沒有,我在你們麵前裝逼,完全沒有意義啊!還要浪費存貨無幾的名篇佳作!


    小陳現在還留有的,哪一篇不是震古爍今的作品呢?(畢竟太冷僻的別說他不會,連作者都不會啊!)


    “你的意思,又是別人的名句?”


    “嗯哼。”


    “哪位高人?”


    小陳剛要答話,卜海峰搶先道:“潁川陳萇!”陳成對於小卜的“搶答”有些莞爾,看來他也知道自己雖不能透露真實身份,可是該記在“陳萇”名下的功勞,絕逼不會讓給他人。


    “又是陳十一郎所作?”眾人格外驚訝,心目中“營養不良,個頭矮小”的陳十一郎形象又高大了幾分。


    其實也有人已經起了疑心,懷疑這位蔡少俠就是陳十一郎——


    哪有那麽巧,陳十一郎的詩都能對得上我輩今日的吟詩?


    何況眾才子都是文藝青年,陳十一郎流傳的詩作,大家基本上也都讀過。


    “那不知陳十一郎的原作全章是如何?可否說與我等參習一番?”龔子業對卜海峰道。


    “這個麽,我還真一時記不起來呢。”卜海峰撓著頭,心想:十一郎這句怕隻是片刻偶得,所謂的“全章”恐怕壓根都沒寫呢,我怎麽跟你講。


    “哦,全詩是——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小陳熟練道,杜牧這首詩可比剛剛那首《揚州》更膾炙人口,難不倒他:“應該是寫給揚州某位友人的吧——你們看,這詩寫的是秋天的風物,現在是春天,我撿的現成的句子,沒有騙你們吧?”


    眾人恍然大悟,連聲稱是。


    卜海峰簡直要佩服死小陳了,在他看來,分明是小陳為了隱瞞悠悠之口,現場口占了一首絕妙好詩啊!


    陳八叉之名,不虛傳也!


    隻是可惜,自己無法在詩榜上幫他記下來,好好揚名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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