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成了司馬相如的故事,所有人就知道了:


    說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之後,司馬相如家“家徒四壁”,窮得隻剩下一身的才華。


    老爸卓王孫得知女兒私奔之事,也氣得說一文錢都不給她。


    被逼無奈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隻能來到臨邛,司馬相如把自己的車馬全部典當,買下一家酒店謀生。


    卓文君站在壚前賣酒,而自己穿起犢鼻褲,與雇工們一起操作忙活,在鬧市中洗滌酒器。


    無論是昔日作為諸侯王座上賓的司馬相如,還是富家小姐、差點重金求子的寡婦卓文君,從來都沒有過如此艱辛的生活。


    可是,他們倆抱怨了嗎?


    沒有!


    哪怕淚雨霖鈴,終不怨!


    當初,都懷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願!


    正如卓文君《白頭吟》裏說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可最終,男人有錢就變壞,哪怕是司馬相如,也沒有免俗。


    劉昭陽演唱這曲“木蘭花”的時候,哀怨纏綿,仿佛她自己就是那個被渣男無情拋棄的女子,淒苦之狀,引得所有觀眾心有戚戚!


    女人們大罵“渣男不得好死”,男人們直唿“妹子別哭哥哥給你保護給你365個祝福”!


    男男女女的保護欲都被激發起來了,原本一邊倒支持慕蓮兒的觀眾們些許受到一些動搖:


    別看在眾人的眼中,慕蓮兒二十出頭的年齡,在青樓這一行中已經是“高齡”了,可要用腳投票的話,哪怕劉昭陽、李季蘭容貌都更出色,大多數人還是要選一丈紅!


    不到年齡,未有風韻啊!


    唱歌跳舞要看年輕人,活力好。


    真要傾心愛慕,還是要成熟女性。(去掉一個力字。)


    甚至以小陳這種道貌而然的,心態也是:不到三十歲的都不算女人,不要跟我談戀愛!


    不!控!蘿!莉!


    可是現在,從昭陽仙子的歌聲中,聽出了一絲滄桑的感覺。


    大家都要正色去看她,而不是把她當成一個未諳世事單純無知的少女。


    李季蘭仍然在思索著“人生若隻如初見”的事,甚至一度產生劉昭陽會“讀心術”的錯覺。


    可有一點可以肯定,被劉昭陽唱了這首,李季蘭便沒得唱了。


    可以唱另一首——


    就在這個時候,劉昭陽示意樂工們再弄管弦!


    她……還沒完!


    這次響起的旋律,赫然又是一支教坊名曲!


    《浣溪沙》!


    隻聽劉昭陽唱道:“


    誰念西風獨自涼?


    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泣昭陽。


    四壁為家春睡重,


    當壚犢鼻凍醪香。


    當時隻道是尋常!”


    她隻唱了第一句,李季蘭便杏眼圓睜倍感詫異!


    唱完三句,慕蓮兒秀眉蹙起暗叫不妙!


    唱到下闕兩聯,兩岸都是驚歎和議論之聲!


    到一整首唱完——


    “我日!”小陳頭皮發麻,滿滿的不可思議!不自覺地往身後退了兩步,卻被後麵的觀眾們抵住了!


    什麽情況!


    “人生若隻如初見”你會也就罷了!


    怎麽“當時隻道是尋常”你也會了!


    這個問題,花船上的李季蘭同樣想問。


    會就會吧,問題是,你怎麽還能借題發揮呢?


    “誰念西風獨自涼”,在西風吹冷、黃葉蕭蕭的冬天日子裏,緊閉著窗子,一個人覺得特別寒冷,但有誰來問你“涼”不“涼”呢?


    原先問你話的那個人,已經“涼涼”了。


    “沉思往事立殘陽”——


    倒沒什麽特別含義,“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換種說法。


    “泣昭陽”呢?一語雙關,可以說是昭陽仙子被渣男惹哭了;


    然後,又可以仍然用班婕妤的典故,望著昭陽殿裏雙宿雙飛的趙飛燕和漢成帝哭了。


    下闕那兩句“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為什麽要改呢?


    春日酒醉後小睡,更像是男人口吻(本來就是納蘭自說自);


    然後是因為“賭書”這句用的是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典故:


    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倆都喜好讀書藏書,所以每次飯後一起烹茶的時候,就用比賽的方式決定飲茶先後(難道不應該比賽誰來刷碗嗎?),一人問某典故是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對方答中先喝,可是贏者往往因為太過開心,反而將茶水灑了一身。此故事在宋代以後常用來形容夫妻之間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現場的人自然又是聽不懂了。


    將李清照和趙明誠的典故換到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身上,自然也不難,還讓現場觀眾更有既視感:


    卓文君剛到司馬相如家時,空無一物,隻有四麵牆壁立在那裏,可她嫌棄過嗎?


    沒有。


    和心上人在一起,每天都睡得很香。


    到他倆來到臨邛,典當了車馬,文君當壚,做迎賓小姐;司馬相如穿起犢鼻褲,在鬧市中洗滌酒器——犢鼻褲可能是齊b小短裙那種短褲;


    兩個人可以說都是斯文掃地,富態貴氣蕩然無存。


    可是羞恥了嗎?


    不。


    隻有相濡以沫的開心。


    他們釀造的是什麽酒?


    渾濁的酒。


    醪者,汁滓混合的酒。


    這也很正常,他倆一個從小好高騖遠,不事生產;一個養在深閨,十指不沾陽春水,釀造出來的酒能有多好呢?


    可是,酒渾濁沒有關係,活髒活累丟顏麵沒有關係。


    他倆聞著自家釀造的酒,可以以此謀生,兩個人的小日子可以過下去,甚至覺得這酒還香得很。


    這兩幅生活場景,千載之下,依然令人倍感溫馨,絲絲甜意。


    可恍惚間從舊日相濡以沫的迴憶中醒來,卻已是“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迴”!


    可卓文君仍割舍不下這份情感!


    她明知無法挽同一切!


    隻能把所有的哀思與無奈化為最後一句“當時隻道是尋常”!


    七個字,字字皆是血淚!


    兩人結合的時候,卓文君沉浸在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中,哪怕家徒四壁,當壚賣酒。


    但她卻毫不覺察,還以為以後的日子理應如此,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卻又甜甜蜜蜜。


    然而,在《決絕書》落筆的時候,她知道這些都已經迴不來了。


    “隻道是尋常”,言外之意,蘊含了無限的追悔之情。


    早知如此,幹嘛我們不一直待在那個小地方賣酒,而讓你去追求飛黃騰達之業呢?


    “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漢代版。


    是的,卓文君不懷念迴到成都後富足優渥的生活,不懷念司馬相如被武帝賞識後一步登天的輝煌,隻懷念臨邛的那個小酒館。


    我隻有你,你隻有我。


    走到臨邛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


    性情中人,誰聽了這樣的歌,能不在某一瞬間有潸然之感呢?


    反正,不管你有沒有掉眼淚,昭陽仙子自己已經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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