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藝”的第一輪比拚最終以兩大奪冠熱門的雙雙“爆冷”而結束,昭陽仙子獲得3分,赤練仙子一分未得。


    二人隻能交出榜首的位置,劉昭陽退居到第三位,李季蘭落到了第五位。


    如今在第一的是上屆花榜亞軍的慕蓮兒,恐怕她自己第一個出場時,也沒想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眼看著自己又成了花魁的領跑者,欣喜異常。


    不過,最大贏家無疑是原本位列第七位的易絲兒,因為李季蘭的退賽,隨後出場的她表現正常,獲得了觀眾的首肯。憤怒的觀眾認為必須要給易絲兒多打一些分,給李莫愁這種無視比賽規則的選手顏色看看。


    評委們也投觀眾所好,紛紛打出三個十分,一個九分,一個五分的高分成績,去掉了蕭阿姨的十分、胡媽媽的五分之後,獲得了全場最高的9.667分,排名一下子就來到了第四。


    本來易絲兒在媚香樓也不是種子選手,能占據一個名額,還高過了賽春樓的竇曼曼的排名,蕭阿姨覺得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


    沒想到現在還升到了與昭陽仙子、赤練仙子等量齊觀的位置,真是意外之喜!


    這樣一來,前五之中她媚香樓就占了兩個,即便胡賽春有一個第一,可慕蓮兒都是比了多少屆的“老姑娘”了,培養新人的實力,明顯還是我蕭美娘更強嘛!


    胡、蕭兩位媽媽都很滿意目前的成績,李季蘭排名掉下去了,對兩家的威脅小了不少,可謂“莫愁出糗,多方受益”,兩位媽媽看她也順眼了不少。


    (別看比賽時還義正辭嚴地斥責了一番,事實上啊,兩位媽媽巴不得所有選手都棄權,金陵就留兩家銷金窟就行了。)


    已經進入了宵禁時段,無法迴客店休息,兩位媽媽便熱情邀請陳成三人來自家樓裏安歇——


    畢竟是妓院嘛,不缺姑娘不缺老鴇,最多的便是房與床——


    嗯,還真是字麵意思上的“床”,不是什麽“胡床”啊“井欄”之類。


    江森、李季蘭已經嚐試過在船上睡覺的難受之處了,小陳這艘從襄陽開過來的船非常簡陋狹小,加上雇來的老船夫,往往四個人擠在一張船上,非常不方便。


    對於他們來說,能有臥榻安睡,再好沒有。


    可陳成卻直接拒絕:


    我什麽身份,什麽地位,怎麽能在這種地方過夜!


    到時候“陳十一郎年紀輕輕狎妓取樂”傳出去,人設又要崩壞一次,不去不去!


    但他也沒有阻止李季蘭去樓中過夜,妹子辛苦一天了,還被觀眾們言語侮辱,也是很疲倦了。跟他一起在外麵過一夜著了涼,那後麵的翻盤也不用想了。


    李季蘭畢竟是他現在最重要的合作夥伴呀!


    但是放她一個人在樓裏也不放心,這些老鴇子嘴上說得好聽,背地裏指不定幹過多少逼良為娼的事情呢!


    江森得陪著,睡在外室,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防媽媽們見錢眼開,做出禽獸之舉。


    可是想想,江森也人高馬大一少年了,別媽媽們沒有禽獸之舉,江森先做出禽獸之舉——


    那小陳我還是得陪著!


    嗯!是的!


    陳成給自己找了一個夜宿青樓的正當理由,可是終究擺脫不了自己偉岸的人設。


    說實話,還真沒有感受一下此時秦淮的風流呢!


    唉,像小陳我一樣,保持高尚的情操和優秀的道德,真是人間難尋呀!


    江森還是陪著季蘭姐姐去吧!


    這小子到現在看個小紅帽看得津津有味,最喜歡的故事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並且並不覺得七個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住一起有什麽不妥的——


    他能做出來什麽禽獸之舉?


    陳成與他倆道別晚安,明天一早再來接他們,自己迴船上去。


    李季蘭對於能在妓院過夜格外興奮,雖然她已經裝了好多天的“瀟湘館赤練仙子”了,可對於青樓中的夜生活,還一無所知呢!


    等恢複了女道士的身份,這種地方的大門就再也不會對她開放啦!(雖然確實不是什麽好地方。)


    這下晚上可以見識下,是不是都像傳奇故事裏說的那樣,才子佳人吟詩作賦,交流一夜的學習心得!


    一開始陳成給季蘭姐姐隨口胡謅的“來曆”是麗春院,因為對他來說妓院的第一反應就是韋爵爺的誕生地揚州麗春院,可想想拿季蘭姐姐跟那些風塵女子相比,實在不妥,就給她換了林黛玉的居所“瀟湘館”,聽起來就很“賣藝不賣身”了。


    李季蘭哪裏知道,她想象中的青樓好玩得像黛玉“瀟湘館”,實際的青樓,“揚州麗春院”才更能代表呀!


    ……


    陳成一個人迴到船上,撐船的老船夫也讓他早早地在宵禁前打發迴去了,明早才會來取船。


    今晚就隻有他一個人。


    當然,夜泊秦淮的船兒不少,還有很多今晚沒有聽夠的大官人們,叫了幾個妞兒到船上接著唱,這樣的夜晚,也別有意趣。


    陳成自從出名以後,很少有獨處的時間,最不濟身邊也有江森鞍前馬後。


    今晚的確可以有一段獨處的時間了。


    寒星微弱,皎月方來。


    陳成躺在艙前甲板上,一半身體被小船弧形的頂遮蓋著,頭露在艙外,躺下也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看到兩岸的燈火漸稀的樓閣。


    這次來秦淮,兩個小夥伴都是第一次,陳成這輩子也是第一次,但如果不管水文條件的變遷的話,他已經不知是來過多少次了。


    後世古秦淮這一段都被收納在夫子廟景區裏,永遠人頭攢動,永遠彩燈晃眼。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這個“文化節”,那個“美食節”什麽的。


    從前的時候,陳成喜歡和狐朋狗友在這裏擼串哈啤,等景區重新翻修,換上了一水整齊的水泥地麵乃至冰涼的大理石麵後,陳成就不大喜歡來了。


    誰願意每天吵得耳朵疼,擠在水泄不通的景區裏,看著那些雖然高大壯觀,卻少有古意的地方呢?


    對庸俗的小陳來說,更讓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窩在街頭巷尾旮旯角落中的小吃店漸漸都找不到了,更加沒有吸引力了。


    眼前,倒真的是古意盎然,再“純正不過”的秦淮景色了——可能就是傳說中的“晃蕩著薔薇色的曆史的秦淮河”了。


    今晚來的船很多,擠得不寬的河道中滿滿都是。


    有的人嫌擁擠,往遠處劃了一點,但大多數船隻還是簇擁在一塊兒。


    現狀無法改變,於是咿呀咿呀的槳聲也都漸漸停了,大家便這樣過一夜吧!


    很不幸,陳成的小船也是劃不出去的那一艘,他倒是無所謂,順便還能聽聽東邊船上的小妞唱唱曲,西邊船上的人講講勁爆的八卦——


    比如天子讓壽王妃出家為道是要“一朝選在君王側”雲雲,聽得陳成啞然失笑。


    這特麽我9歲的時候就知道了,你們還當什麽新奇事來胡吹。


    飄著蕩著,那熟悉的旋律又飄入耳中: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


    是的,《玉樹後庭花》,又是《玉樹後庭花》。


    陳成聽得心中一陣厭煩,可恐怖的是,這首歌不僅在陳朝未滅亡的時候在唱,隋朝的時候在唱,本朝在唱,一隻到宋朝的時候還在唱呢!


    要不然哪來王安石的“隻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呢?


    說實話,陳成對伎女們唱這歌並沒有什麽鄙夷的,對她們來說,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歌而已。


    比之《玉樹後庭花》,他現在更討厭談起《泊秦淮》。


    仔細品品的話,陳後主所作的《玉樹後庭花》,除了在後人看來名字誤以為有點汙之外,本身寫得很好啊!


    “後庭花”本是花名,生長江南,庭院中栽培,故有此稱。盛開白花時,樹冠如玉一樣美麗。


    樂府民歌中本來就有這隻曲子,陳叔寶隻是填上了新詞而已。


    後主生活奢侈,不問政事,就喜歡這些豔詞,或者在宮中與嬪妃近臣遊宴。


    當北方已經統一,隋朝大軍渡江南征,陳叔寶還相信王氣在金陵,長江天險牢不可破——


    這話聽起來非常令人熟悉的樣子,貌似每位在金陵的亡國之君都這麽說過。


    等金陵城破,韓擒虎率兵入宮之前,後主的妃嬪們仍臨窗靚裝,倚欄小立,風吹袂起,飄然若仙地唱著這首豔歌,不知大禍臨頭。


    最終陳叔寶隻能帶著他最寵愛的兩個美人張麗華、孔貴嬪,躲進了景陽宮的枯井中,被生擒活捉,留下了千古笑柄。


    這故事耳熟能詳,加上杜牧王安石的兩篇名作,以至於後人聽到《玉樹後庭花》之名,都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妖風邪曲,一旦有人唱了就是亡國滅種之兆!


    其實真的沒那麽誇張啊!


    詩中寫出了後主嬪妃們的嬌嬈媚麗,堪與鮮花比美競妍,哀怨與悲涼,尤其能引發人的共鳴。


    嘴上說著這是“亡國之音”,後來人仿效這詩作法的,可不在少數呢!


    你再看寫美人們應召見駕時的情態,儀態萬千,風情萬種,“乍不進”與“笑相迎”的鮮明對比,都把這些女子為求討得君王青睞的形象寫得格外真實——


    也隻有這種高富帥、富二代才有這樣的同感吧。


    所以不先入為主地看的話,就能發現它也有可取之處。


    後人甚至認為這首詩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宮體詩的最高水平,比之南唐後主李煜在亡國之前寫的那些豔詩猶有過之:著意於從側麵、動態的角度去描寫,力求舍形而求神,詩中所用的“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的描寫都極為生動傳神;二是全詩結構緊湊,迴環照應,景與人相互映襯,意象美不勝收。


    也可以說,陳後主就和李煜、趙佶等同行差不多,雖然是一個糟糕的皇帝,但卻是一個具有一定藝術修養的詩人。


    這些話難道不是很有道理嗎?


    可是陳成信服了,當今天子卻不。


    陳成迴想起開元二十五年初的某次宮宴。


    小陳如同往常一樣,陪侍天子左右,一旦天子有什麽吩咐,小陳便拿出他的妙筆(抄襲),為皇帝獻上好詞佳句。


    那時候他非常順風順水,幾乎所有的運氣都在那大半年中使用盡了,到那一天,隱患爆發。


    不知道是哪個人開的口,把話題引到了都城的選擇上,有的說洛陽是天下之中,最宜為都城;


    有說關中富庶,易守難攻;


    當然,這兩個在大唐都是都城,比來比去無非是左手右手哪個強的無聊問題而已。


    不知誰不無調笑地說起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很短命,就是因為金陵雖然“虎踞龍盤”,有“帝王形勢”,奈何當年秦始皇開鑿了一條秦淮河,泄了金陵的王氣,以至於在這裏建都的隻能是小朝廷,難有大作為。


    李隆基聞言,以為然,便命眾人以“秦淮”為題,題詠今古。


    小陳那天挺高興,形骸放浪,喝得有點上頭,一聽“秦淮”二字,簡直再簡單都沒有了!


    杜牧“泊秦淮”啊!


    這首詩簡直是再家喻戶曉沒有了,可是此前小陳竟然一直沒有用上!


    一聽聖人為他“量身定做”了一道詩題,當即不假思索,揮筆將詩寫上: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想來這篇佳作一出,大家都要再一次稱讚潁川神童的驚世才華了。


    隻是小陳忘記了,他是陳朝的後裔。


    無論是誰吟這首詩,都很好。


    可是他,不適合。


    當時氣氛便有些微妙。


    李隆基似乎頗有些打趣意味地問道:“十一郎口中‘亡國之恨’,不知是怎樣的‘恨’呢?”


    九五之尊若有似無間散發出了一絲寒氣,讓陳成刹那間便酒醒!


    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糊塗到這種程度,當著天子的麵,說這種誅心之語!


    “小子無知,小子唐突,小子罪該萬死!”當他嚇得臉色蒼白,伏倒在地時,分明看著李隆基臉上仍然是笑意:“你呀,未免太敏感了!”


    “朕不知你——何罪之有呀?”


    “無心之語罷了。”


    陳成更加恐懼,越是下意識說的話,越說明是真心話!


    明明巧言能辯,可驚懼之下,完全說不出話來。


    李隆基感歎說,曾聽說陳後主博學多思,文采斐然——想來,就和陳十一郎一樣,天賦異稟吧!


    那天晚上,陳成並沒有聽到聖天子有一句責怪自己的意思。


    可以分明讓天子的聖眷涼了不少。


    直至隨後發生一件更惡劣的事,險些讓小陳身死名滅!


    這一切,都是區區四句《泊秦淮》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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