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你是女冠?!不是伎——”


    自當塗往江寧的行船上,陳成錯愕地大叫道。


    所謂“女冠”,便是女道士……


    這位被小陳十分看好的小姐姐李季蘭,真實身份竟然是女道士!


    他竟然找了一位“出家人”,去競選秦淮花魁!


    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


    所謂“逼良為娼”,他更誇張,先是“逼道姑還俗”,再“逼良為娼”,簡直是天下奇聞!


    “妾身都說了啊,‘我怎麽能去選花魁’?”李季蘭妙目瞥了一下陳成:“是小郎君你非要強迫人家隨你去金陵的麽!”


    陳成:“……”


    迴想小時候看過《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電視劇,上麵全真派的女道士們,都是素麵朝天,不施脂粉的好嗎!


    你特麽在北望樓上,又是花枝招展,又是彈琴弄弦的,哪有你這樣的女道士?


    不把你當……“雞”,反而奇怪了!


    當然了,古墓派的李莫愁仙姑還是挺妖嬈的,小陳確實蠻喜歡的。


    陳成也知道這烏龍是自己鬧出來的,可仍然痛心疾首道:“你說說你,好好的一位湖州女道士,不好好在道觀中修行,沒事跑到宣城上躥下跳幹什麽!”


    李季蘭一聽就不樂意了,撇嘴道:“我‘出家之人’,無牽無掛的,想到哪,便到哪,誰能管我?”


    陳成:“……”


    好吧,雖然你也自稱“出家之人”,但是唐朝的“出家之人”,或者單獨說“女道士”,還是與後世概念中的“道姑”、“仙姑”是不一樣的。


    要問大唐朝最厲害的神佛是哪位?


    不要看了《西遊記》就說是“如來佛祖”,很明顯是太上老君嘛!


    為何?


    太上老君便是老子李耳,既然姓“李”,肯定就被李唐皇室腆著臉拿過去,認作自家祖先。


    唐高宗李治更是於乾封元年(公元666年)追號為“太上玄元皇帝”,尊崇備至。


    既然老祖宗“玄元皇帝”都當過道士(後人一廂情願,其實根本沒有),那李唐皇室作為後代能不有樣學樣嗎!


    終唐一代,道教都是“國教”,與儒、釋鼎足而三甚至居於上風。


    “三武一宗”大規模滅佛運動,唐代便占一個唐武宗滅佛。


    當今天子李隆基即位之初,其實也有對佛教大加抑製的行為——因為他奶奶武則天信佛,更為了從宗教上來打擊李姓,在位期間佛教蓬勃發展,全國各州都有佛教寺院。


    要說大家都吃齋念佛,一心向善不是很好嘛?要不然玄奘幹嘛還去西天取經?


    問題是和尚們並沒有宣傳得那麽好聽,兼並土地,逃避稅收從南北朝以來就十分嚴重。


    和尚尼姑太多,承擔賦稅、徭役的人自然減少,影響國家的收入。


    李隆基從開元二年便削減全國僧侶數量,之後又禁止再造新的寺廟,禁止鑄造佛像,禁止傳抄佛經,禁止官員和僧尼的交往,佛教在玄宗一朝雖然沒有被“滅”,但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信佛的人還是有的,王維和王維老娘就是,要不然他的名字也不會叫佛經中取的“摩詰”了。陳成第一次見他時,送了手抄的佛經,也是投其所好,否則怎麽會被他收以為徒呢!)


    道教發展的環境可就寬鬆多了。


    不光皇帝親王姓,公主們也信啊!


    當今天子的姑姑太平公主,兩個妹妹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先後都入道修行。


    當初吐蕃派使者前來求婚,要娶李治與武則天愛女——老頭老太太不舍得,便想了辦法:


    出家當女道士吧!


    道號“太平”,太平公主便是這麽來的。


    行,這婚就躲過去了。


    當今天子想要取兒媳婦楊玉環,直接做似乎太說不過去了一點,於是去年以為母親竇太後祈福的名義,敕書楊氏出家為女道士,道號“太真”——


    明眼人都知道,過不了幾年肯定就納宮裏去了。


    如今天子親妹子玉真公主,不僅和天子一個爹,還是同一個媽(這在皇家還是蠻難得的),按說她完全沒必要出家,但是從小目睹了一係列宮廷慘劇,希望遠離權勢中心。


    說要為早死的老娘祈福,態度很堅決,李隆基隻能應允。


    但公主“出家”又哪是想象中的“出家”!


    李隆基給玉真公主、金仙公主都修了超豪華道觀,且吃穿用度都極為奢侈。


    “出了家”的公主,與外界交遊往來,受到的拘束便少了很多。


    整個玄宗朝,玉真公主地位顯赫,在哥哥麵前又有很大的發言權,她推薦的國家幹部,直接就可以上任。


    她的身邊總是文人雲集,眾星拱月。


    長安實際上有一個以玉真公主為核心的文藝沙龍,因此你不要看“三大詩榜”中玉真公主詩榜的體量是最小的,漏人缺人是常有的事,可是在真正有心人眼中,能上玉真公主的榜才是最值錢的——


    隻要你在老人家的榜上靠前位置,你又很想當官,不用急,等著心想事成吧!


    綜上所述:


    想逃婚,先出家當女道士!


    想再婚,先出家當女道士!


    想開沙龍,辦派對,先出家當女道士!


    公主們都這麽做,民間——同樣也是有樣學樣。


    一時間民間“女道士”盛行,因此陳成得知李季蘭也是“女道士”,說驚訝也驚訝,但也沒有特別驚訝。


    “你為什麽出家呢?”盡管身份在大唐朝也不算特立獨行,可陳成還是對小姐姐的經曆很感興趣。


    逃婚?


    還是再婚?


    看這年齡,恐怕還沒到需要“再婚”的時候……


    又或者是……


    “家裏過不下去?”


    “沒有啊!”李季蘭否認道:“我自己要出家的——到觀裏已經足足五年啦!”


    陳成心想:那是十一歲就當女道士了。


    十一歲的小姑娘懂個啥?還不是人雲亦雲,看別人怎麽做,就學著做。


    虧得你家長心大,竟能同意。


    柳繪今年也十一歲,這小家夥不知道會不會冒出同樣稀奇古怪的想法。


    嗯,她那麽鬧,肯定不喜歡女道士單調寡淡的生活。


    “當女冠挺好的呀!”李季蘭看陳成的表情,知道他顯然對“出家人的快樂生活”不了解:“可以自由生活,可以吟遊作樂,沒有人理會你與什麽人交往,也不必擔心受到俗人的指責,難道不好麽?”


    陳成心道:你果然是衝著能辦沙龍、開派對才當女道士的!


    隻是她說得也沒有錯,當大家閨秀,養在深閨,無人認識,也不能隨意出去玩,的確夠無聊!


    當了女道士,簡直有了護身符,真的可以不受世俗禮法拘束!


    盡管這話讓衛道士們聽了肯定要斥責“放浪無形”,可小陳向來是最提倡“婦女解放運動”的,要不然出門逛街,吟詩裝b的時候都沒有妹子在場,有甚樂趣!


    “上個月,‘宣城獨秀’王中流兄遊曆吳興,我與他認識了,想來瞻仰謝公遺跡,便一道來了。”李季蘭顯然也對自己的身份很滿意:“尋常人家的女子,也可以如我這般隨意行走嗎?等過兩年,當女冠也不新鮮了,再尋個好人家嫁了。”


    陳成:“……”


    你這話怎麽聽著有點耳熟……


    我們“好人家”——


    我們“老實人”得罪你們了還是咋的!


    “所以啊,這選花魁這麽好玩,我怎麽能不去見識一下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李季蘭嘻嘻笑道:“我都不在意身份,你擔心個什麽?”


    “大不了,我化個名去,不就行了?”


    她竟然如此看得開,陳成“逼良為娼”的罪惡感減輕了不少,反正選花魁考驗的肯定是琴棋書畫,不會是別的。


    陳成還沒建議可以“化”的名兒時,李季蘭自己道:“就叫‘莫愁’,你看如何?”


    李……莫愁?


    陳成:“……”


    虧你想得出來!


    陳成左右看看,不知道你身上有沒有帶古墓派的獨門暗器——


    冰魄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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