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灰不想閉嘴,難得有人能跟它聊天,它努力迴想了一下紫魅撒嬌的語氣和聲調,在空氣中發出一個柔軟帶著疑問的:


    “咦?”


    它的發音器官跟人不同,很難發出流利的人類語言,隻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


    洛明月看著它,若有所思道:“從科學的角度來講,人類聽不到超聲波和次聲波……我覺得意念傳音應該也是一樣的道理,你的位格比較高,普通修仙者領悟不了你的意念,隻有我能聽懂並理解……”


    暮雲灰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聽洛明月這麽一說,它就明白了:雖然不知道你說的【科學】、【超聲波】、【次聲波】是什麽意思,但是你的後半句話,我聽懂了。


    【天之四邪】都誕生在遠古時期,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人族聽不懂、學不會它們的語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逐漸學會了說人話,學會了挑選“容器”,跟“容器”溝通。


    暮雲灰比較年幼,還沒有掌握人族語言,它傳遞意念時,用的是自己種族的語言,這種語言,人類聽不見,就算有人能聽到,也根本不懂得其中蘊含的意思。


    可洛明月能聽懂。


    意念交流,毫無障礙。


    想到這兒,暮雲灰忽然對洛明月的身份感到好奇。


    這天下間有不少修仙者都被邪氣浸染,成為了“容器”,暮雲灰作為邪子,可以窺探到任何一名“容器”身邊的情況。


    修仙界三大宗門,分別是明月宗、玄星門和紅日山莊,明月宗的弟子少,各個窩在深山裏不出來,暮雲灰接觸不到,但是玄星門的弟子數量多而雜,紅日山莊收弟子條件很離譜,隻看容貌,不問出身,因而這兩個門派之中,都被“容器”滲透。


    暮雲灰曾經借助“容器”,嚐試著跟門主、莊主交流,但是從來沒有得到過迴應,他們兩個跟洛明月的修為境界一樣,卻聽不見暮雲灰的聲音,說明【意念溝通】這件事,與修為境界無關,那……就是跟洛明月本身有關。


    暮雲灰問:你父母是誰?


    洛明月迴答道:“我是孤兒,不記得自己的父母。”


    暮雲灰思索片刻,道:我懷疑……懷疑你是被天地孕育出來的,蒼天與大地共同把你撫養長大,你不是孤兒。


    洛明月道:“你真會編故事。”


    暮雲灰認真迴應:你應該相信我,我通過觀察【容器】們的情況,對這個世界有一定的了解,哦對了……我還親眼見過你擊殺海獸的場景呢。


    洛明月低頭看著自己手腕處的灰色鐲子,挑眉,“嗯?”


    暮雲灰說:我大多數時間都在沉睡,渾渾噩噩,很難清醒過來,我記得我上一次蘇醒的時候,是在玄星門,當時我附身在一個【容器】的身上,吞吃了許多【恐懼】的情緒,後來這些情緒就轉化為了正向的感激、振奮、崇拜、歡喜,我聽到了你的琴聲……當時我沒有仔細的觀察你,隻記得你身穿白衣,雲淡風輕,很有高人風範,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你了,可我控製不住自己的睡意,很快就又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麽,那時我內心篤定肯定還會跟你見麵……可能這就是強者的感應吧,現在我們不僅見麵,我還跟在你的身邊,這就是緣分。


    洛明月已經被它繞暈了:“你到底想說什麽?東一句西一句的,我都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麽……”


    暮雲灰不好意思地在她麵前擺出一個笑臉:抱歉,我以前沒有跟人交流過,太寂寞了,忍不住就想跟你多說幾句,話題不知不覺就跑偏了……我要表達的意思是,你肯定是天地孕育出來的孩子,受氣運之所鍾,是天地寵兒……


    洛明月問:“證據呢?”


    暮雲灰輕輕的哼了一聲:這要什麽證據。


    洛明月笑了,“你是不是記性不好啊?你之前還說過我是惡貫滿盈的邪女,現在又說我是天地寵兒,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暮雲灰反駁:我覺得我肯定沒有用過【惡貫滿盈】這個詞,我說的應該是,你【身上帶著滔天罪惡】……


    洛明月道:“意思差不多。”


    暮雲灰說:那時候我剛醒,還不夠清醒,說錯了,我有眼無珠……也不對,我本來就沒有眼睛,我的生命形態跟你們人類不一樣……


    它的意念想法很多,注意力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轉移到了別的地方,零零碎碎地給洛明月傳遞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洛明月左耳進、右耳出,就當隨便聽聽,根本沒放在心上。


    暮雲灰叭叭叭說個不停,卻發現洛明月不理它,於是它說:你敷衍我!


    洛明月:“嗯嗯嗯。”


    暮雲灰驚訝:你還承認了你的敷衍?


    洛明月說:“沒有,你繼續說,我聽著。”


    暮雲灰本來也沒生氣,見洛明月端正了態度,它便繼續道:你就像一麵鏡子,心善的人看到你,感覺你無比光明,心惡的人看到你,感覺你冷血邪惡。你是隨著自己的心意辦事的,可你的【心意】,真的是你內心的想法嗎?我感覺你沒有多少情緒波動,你殺的人,是被天道厭棄的人,天地的意誌會影響你,讓你順應天運行事,又或者說,你是自願這麽做的,因為你由天地孕育而生,你的喜好跟這片天地的喜好一樣,你殺人,那是替天行道……如果你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說明這個人本身有氣運在身,受到天地的偏愛,所以才會受到你的偏愛……


    洛明月搖頭,“你說的不對,天地寵兒另有其人,並不是我。”


    暮雲灰疑惑:你為什麽這樣篤定?


    洛明月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忽然意識到了【天之四邪】的可怕之處。”


    暮雲灰滿頭問號。


    洛明月又說:“你剛才的那一番言論,聽起來太有道理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主角夢,你從這方麵入手,降低了我的警惕心,讓我開始相信你的話,我也確實被你說動了,感覺你說的很對,我說不定真的是天地寵兒,可問題在於,我從故事的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配角,所以我及時清醒過來,想起【天之四邪】最擅長蠱惑人心,你身為它們的孩子,肯定也繼承了這個優點……你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差點被你忽悠。”


    洛明月繼續道:“連我都被你忽悠,那些意誌不堅定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肯定被你騙的團團轉……你的心機真深啊。”


    暮雲灰:???


    洛明月皺起眉頭,目光厭惡之中又帶著幾分忌憚,“你還在我麵前把聲音偽裝成懵懂無知的孩童,意念語氣還那麽天真爛漫,試圖博取我的信任……”


    暮雲灰感覺自己有八百張嘴都解釋不清:你別汙蔑我啊,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發自內心的想法,沒有騙你,我發誓!!!


    洛明月說:“你發誓我也不信。”


    暮雲灰:……


    它用灰色邪氣,勾勒出一個委屈又痛苦的哭臉。


    暮雲灰是尊貴的【邪子】,本身基本上不具備任何的情緒波動,可現在,它感覺自己心中似乎滋生了一點【委屈】,具體它也形容不上來,反正感覺悶悶的,憋著很難受,可又不知道怎麽排解這種難受……


    洛明月語氣涼涼,“好了,你不要再跟我講話了,我是不會上當的,天色已晚,趕緊睡覺。”


    暮雲灰說:不,我睡不著。


    洛明月道:“我睡得著。”


    暮雲灰無言以對,它覺得自己也不應該有生氣這種情緒,但它的身體卻膨脹了一大圈。


    暮雲灰:我被氣膨脹了。


    洛明月覺得它無理取鬧,“你騙我,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勁?你這脾氣也太差了。”


    暮雲灰說不過她,在她麵前幻化出幾十條觸手,擺出一個又一個哭泣的表情:別睡覺,我們來聊天。


    洛明月道:“我不想跟騙子聊天了。”


    暮雲灰不擺哭臉了,它的體形又大了一圈。


    洛明月伸出手指,戳了戳灰色邪氣。


    邪氣沒有實體,所以她的手指什麽都沒碰到。


    洛明月好脾氣道:“算了,你想說什麽,繼續說吧,我聽著。”


    暮雲灰畫了個笑臉,問:你相信我了嗎?


    洛明月迴答道:“沒有。”


    暮雲灰又問:那你為什麽肯聽我說話了?


    洛明月條理清晰地給他羅列了兩個原因,“首先,就算我不搭理你,你也能夠通過意念,把你的想法傳遞過來,我沒法屏蔽你;其次,我也想開了,我可以把這件事當成是對自己的一種鍛煉,鍛煉我對謊言的鑒別能力。”


    暮雲灰服氣了。


    它道:真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強者,你的意誌力堅定的可怕,哪怕別人說真話,你都不信。


    洛明月道:“彼此彼此,你也很可怕,隨便胡扯一個謊言,連點事實依據都沒有,非要說是真的……”


    暮雲灰累了,不想爭辯對錯,它道:我們來聊點輕鬆的話題吧……你喜歡我嗎?


    洛明月道:“這個問題你真是多餘問我,肯定不喜歡。”


    暮雲灰:……


    如果這世上,能再有一個人聽懂它講話就好了,它一定不會待在洛明月的身邊。


    洛明月在房間裏溜達完,看到桌上擺放著茶壺和水杯,還有茶葉,壺裏是冷水,需要自己加熱,如果懶得動,便可以用鈴鐺唿叫白玉宗弟子。


    洛明月擁有熾白色的命眷神火,但是神火的溫度太高,不能輕易使用,所以她用靈力熱了開水,衝泡了兩杯茶,滋味還不錯。


    暮雲灰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沒多久就恢複了曾經爛漫軟萌的模樣,用灰色邪氣變成了一個花骨朵,在洛明月的麵前晃蕩,又讓花骨朵緩緩綻放,這是有意和好的意思。


    洛明月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她的神色緩和下來,嘴角上揚起淺淺的弧度。


    她誇讚道:“這朵花很好看。”


    暮雲灰讓自己的觸手全都變成了各式各樣的花朵,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它問:你最喜歡哪種花?


    洛明月道:“沒有特別喜歡的。你呢,你喜歡哪朵?”


    暮雲灰迴答:我的生父生母被封印,它們很無聊,在被封印期間,培養出了許多花草,其中最美的是一朵深灰色的花,每一片花瓣的觸感都很黏膩、潮濕,花瓣的顏色象征著枯萎和死亡,形態卻很漂亮呢……


    它一邊說,一邊變成了一朵巨大的花,花朵層層疊疊,綻放開之後,每一片花瓣上,都有淚痕。


    暮雲灰道:淚痕是淺淺的白色,真的很漂亮。


    洛明月沒感覺漂亮,但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人和邪子的審美肯定不同,她尊重這種差異。


    暮雲灰又變成一株長相奇特的草,草葉有些像人類的骨骼,關節銜接處,生長著密密麻麻的葉子,看上去比較奇怪。


    暮雲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草。


    洛明月道:“小模樣真別致。”


    暮雲灰得到了認可,繼續變化成各種植物。


    不僅如此,它還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來曆:


    【四邪】生孩子的方式跟人不一樣,人講究的是陰陽調和,【四邪】不需要這種調和,它們之間彼此對立,關係並不融洽,且沒有明顯的性別區分,它們四個在爭鬥打鬧時,流出了許多的血,它們覺得很浪費,便將這些血匯聚在一起,輪番賜下祝福,於是我出生了。


    暮雲灰說:我的本體,就是那團血液。


    人的血液是紅色,【四邪】的血液是霧狀的灰色。


    灰色血液被一點點的送出封印。


    由於封印太過強大,血液被打散,一縷一縷向外滲透,最終成功逃出封印之地。


    暮雲灰說:【四邪】賜給我的祝福,分別是流動的軀體、永恆的意識、變化的形態,以及稚子的純真。


    洛明月詫異,“你一個【邪子】,它們賜予你純真?”


    暮雲灰發出快樂的笑聲:對呀對呀,它們希望我像孩子一樣永遠開心……才怪。它們不甘心被永遠困住,它們想掙脫封印,所以把我送出來,讓我救它們,但如果我擁有跟它們一樣的思想、行事風格,很快就會被天道察覺、排斥,強大如【四邪】,都被封印,我身為【邪子】,肯定也敵不過天地意誌,但如果我心智如孩童,純然無害,又從不殺人,就不會被天道針對,這樣才能長久存活,然後找到破除封印的辦法,解救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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