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村。


    最近這兩天,墨錦感覺自己特別困,怎麽都睡不夠,尤其是每次睡在自己床上的時候,這種頭腦昏沉的感覺就更加明顯。


    唯有睡在土坑裏,才能讓他感覺到踏實、舒適。


    於是,墨錦和他的兄長墨寒食,這兩天都在自家院子的土坑裏睡覺。


    上官氏每次路過,看到自己的倆兒子,都會深深歎氣,“你倆這是什麽毛病,土裏有很多蟲子,多髒啊……”


    墨錦睡的香甜,壓根沒聽見她的話。


    墨寒食醒著,他隻是陪弟弟一起在坑裏待著,本身並不像弟弟那樣嗜睡,他神色憂慮道:“我懷疑阿錦生病了,白天也一直在睡覺……”


    上官氏道:“也許他晚上沒休息,而是跑出去了?”


    墨寒食說:“不可能,阿錦晚上跟我一樣,都在土坑待著,我睡眠淺,他但凡有個動靜,我都能醒。”


    上官氏說:“那……我們去天柳村,找郎中給阿錦看病。”


    話雖如此,上官氏其實感覺墨錦沒事,因為墨錦受到神仙眷顧,身強體壯、力大無窮,隻是睡眠久,又沒有別的毛病。


    “行,我這就去。”墨寒食從土坑裏爬出來,爬的過程中還不小心踹了墨錦一腳,他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墨錦仍在睡夢之中,“娘,你看,他這都不醒。”


    上官氏伸手探了探墨錦的鼻息,說道:“放心吧,還活著,隻是睡得比較沉。”


    “好吧。”


    墨寒食從土坑裏出來,顧不得換衣裳,就要出去找郎中。


    隻不過他還沒走出家門口,從天而降一口小鍋,攔住了他的去路。


    墨寒食抬起頭,他猜測這口鍋是仙人放下的,於是蹲下身子,將鍋端起來。


    “這鍋裏裝著水,應該是要給阿錦喝的吧……”


    墨寒食喃喃自語。


    隻不過,鍋裏的水,顏色有一點奇怪,於是墨寒食先去廚房拿出碗勺,自己先嚐了嚐。


    “蜂蜜水?”


    墨寒食覺得奇怪,但還是端了兩碗蜂蜜水出去,打算一碗給娘親,一碗給弟弟。


    天上,洛明月探出了頭,她伸手,輕輕推了推墨錦的身體。


    墨錦毫無反應。


    “他這是……病了?”


    洛明月沒法給小人看病,便打算拿個碗,泡上療傷丹藥,到時候再把墨錦泡進去,不管他得了什麽病,應該都能起到效果。


    至於蜂蜜水,就當是給墨寒食的福利吧。


    洛明月取出療傷丹,正準備用溫水化開,忽然看到墨錦的身體從土坑中緩緩直立起來,他的眼睛閉著,但是四周有塵土飛揚,這些塵土在風的牽引下沿著半圓形的軌跡流動,將墨錦的身體籠罩其中。


    即便洛明月跟小人們不在一個世界,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天地間有厚重的規則之力顯現。


    空寒一臉驚疑不定的表情,“這是怎麽迴事?”


    洛明月道:“我覺得是墨錦要覺醒血脈了。”


    空寒問道:“小人世界的血脈之力這麽強大嗎?”


    夜可可、鬆綠聽到動靜,也紛紛湊了過來。


    鬆綠皺眉道:“不知為何,我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夜可可神色凝重道:“我也是。”


    青瑞本來對小人們之間的事不感興趣,在他看來,小人們太弱了,如果不是洛明月一直惦記著這群小家夥們,青瑞才不會在乎他們的死活,此刻,聽到夜可可等人的話,青瑞產生了好奇,便也走了過來,把腦袋伸進了紙箱子裏,去觀察墨家村。


    但下一秒,青瑞便驚叫一聲,身體猛然後墜,幸好洛明月及時伸出手將他扶住。


    洛明月問:“你怎麽了?”


    青瑞臉色蒼白,“一股很強大、很霸道的力量,把我推出來了……”


    他是尊貴的龍,竟然會被一個小小的世界給傷害到?


    青瑞的表情很難看,感覺自己受到了挑釁。


    洛明月沒有害怕的感覺,但她卻看到小人世界出現無數鎖鏈,每一條鎖鏈,都由無數古老符文構成,字體間纏繞交疊,共同構成鎖鏈的形狀,這是世界規則之力的具現化,象征著大地的沉穩厚重,以及土的生化、承載與受納之力。


    大地孕育萬物,承載萬物,因此屬於它的規則力量非常強大。


    墨錦,便位於鎖鏈的中心。


    洛明月說:“這些鎖鏈可真多啊……”


    夜可可問:“什麽鎖鏈?”


    空寒也滿臉迷茫,“我隻能看到墨錦的身體懸浮起來,還看到墨寒食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水。”


    青瑞仰起頭,“姐姐,你看到的是什麽鎖鏈?”


    “你們都看不到?”洛明月沒有迴答,而是反問了一句,她朝著小人世界伸出了手。


    青瑞焦急道:“姐姐,危險!”


    他還以為洛明月和自己一樣,會被小人世界的力量給推出來,其實也不算“推”,當時青瑞的感覺就像是有一個大錘子咣當砸到了自己的頭上,將自己砸了出來,他的精神瞬間受創,所以臉色蒼白。


    青瑞擔心洛明月也受到傷害,連忙去拽洛明月。


    誰知,洛明月的手十分順利地伸了進去。


    她的手觸碰到鎖鏈,鏈條卻並不排斥她,反而很自然地穿過了她的手掌。


    有那麽一瞬間,洛明月感覺自己也是鎖鏈的一部分,所以它們不會排斥她,也不會推走她……


    同時,洛明月也感受到了鎖鏈中蘊含的意誌——


    這世上的一切力量,都會受到規則的約束,凡人覺醒,會接觸到天道規則,所以必然會付出代價,比如【先知】失去自由,不得隨意走動;【元水】雖然克製【燼火】,但是【元水】覺醒者本身卻特別懼怕火焰,那是源於魂靈的恐懼,很難克服;【靈血】的胃口會變大,能夠擁有無數分身,但修煉到強大境界後,血衣分身可能會產生自我意識,到那時,分身可能會成為本體的朋友,也可能會反噬本體……


    至於【地司】,生前力大無窮,隻要腳踩大地,便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力量,但是,【地司】死後,身體的一切血肉、骨骼、指甲毛發,乃至魂靈,都會被大地吸收,化身為大地的一部分。


    大地承載生靈萬物,承載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所有生靈的陰暗麵。


    倘若一名【地司】在死後,身體血肉不存,隻餘下魂靈,且魂靈純粹而強大,那麽,這魂靈可能會成為一件“容器”,承載無數歲月積累的“惡念”……


    這件“容器”,是本源,是最初的惡,同時也是傳染源。


    大地會為這件“本源容器”重塑身體。


    隨後,“本源容器”會憑借本能,挑選無數新的“容器”,這些“新容器”,不一定是【地司】,而是與“本源容器”的品行存在一些共同點,被“本源容器”挑中之後,他們也會淪為容器……


    而且……


    洛明月試圖繼續截獲規則鎖鏈之中蘊藏的信息,但此刻的墨錦已經完成了覺醒,他家院子裏的土坑不知何時已經被填平,墨錦覺醒成功後,天地間的規則鎖鏈全部消失。


    “可惡啊,我還沒有閱讀完所有的規則,也不知道本源容器承載了惡念之後,會去往哪裏?”洛明月有些抓狂,這種讀書隻讀了一半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


    墨錦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也很恐怖的夢。


    夢裏,天下大旱,但是墨家村並沒有等來仙人的救贖。


    村民們快要餓瘋了,村外的那條小溪也快要幹涸。


    有人滿心絕望,想要服下黑夢花,但也有很多人不願意死去,生存求活是一種本能,哪怕生活條件再怎樣艱苦,也會想盡辦法活下去。


    墨錦是個孝順孩子,他覺得自己可以死,但是他想讓娘親和哥哥活著。


    所以他剁掉了自己的一隻手,放進了鍋裏。


    在失去左手的那一瞬間,天地間出現無數規則鎖鏈,鎖鏈的盡頭,一直延伸到墨錦的心髒。


    來自大地的力量充盈身體。


    墨錦又長出了一隻左手。


    但這隻左手,跟正常的手好像有一點差別。


    但墨錦沒有想那麽多,看到鍋裏的手還在,他長長鬆了口氣。


    他給娘親和哥哥盛了兩碗湯。


    娘親不吃,哥哥也不吃。


    哥哥還上下檢查了他的身體,發現他身體全乎,這才放心,但還是不肯吃。


    墨錦逼著娘親吃下去,因為娘親太虛弱了。


    第二天,墨錦再次剁下左手,可是左手落入鍋中,卻瞬間蒸騰汽化,成為虛無。


    墨錦頓時明白,已經砍過一次的部位,不能再砍。


    於是第二天,他對自己的左小腿下手,第三天是右小腿。


    沒有第四天了,因為第三天下午,村子裏來了一群黑衣人,他們騎著毒獸馬,闖入了村莊,他們說,聞到這個村莊有一股特別好聞的味道。


    他們抓住了墨錦,把墨錦整個人都丟進了鍋裏。


    他們又把小孩子們都帶走。


    其中有個小孩叫陳棄,平日裏沉默寡言,但當黑衣人要殺他的時候,陳棄忽然嚎啕大哭,說他是【先知】,可惜覺醒的太晚了,如果早一點,村子裏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還說是墨錦煮出來的湯引來了這群人,墨錦很想知道為什麽,但他自己已經死了,什麽都說不出口。


    黑衣人一刀解決了陳棄。


    薑硯風挺身而出,被黑衣人們稱為“異端”,因為薑硯風為了救村民,祈禱未知的神靈拯救大家,可惜沒有神靈降臨,但是薑硯風卻成為了【巫祝】。


    黑衣人們似乎特別反感【巫祝】,他們把薑硯風淩遲,一刀一刀割下去,薑硯風痛苦了很久,才終於解脫。


    墨錦感覺自己的魂靈在村子上空他焦灼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麵孔變成冰冷的屍體。


    再後來,墨錦看到一名銀發青年闖入村莊。


    銀發青年,是隔壁村莊的【先知】。


    日暮黃昏,銀發先知的雙瞳轉化為寶石般的紅,好似浸潤了鮮血。


    銀發先知氣得渾身發抖,“你們怎麽敢做出這種事?【地司】死後,軀體必須魂歸大地,否則會有大麻煩、大恐怖!”


    “嗬?能有什麽麻煩,天地不仁,一直不下雨,我們也是被逼無奈。”


    “這村子裏確實有一名【地司】,隻剩骨頭了,給你要不要?”


    “銀發赤瞳,真漂亮啊,殺了可惜,把他帶迴去吧。”


    黑衣人們說笑著,根本不把銀發先知當迴事。


    後來……


    後來的事,墨錦便不知道了,因為他的魂靈墜入了大地。


    他能感知到的,隻有無盡的黑暗和惡意。


    恍惚中,墨錦發現自己的魂靈由半透明,被染成了黑色,大地中有無數未知的能量,湧入他的身體。


    大地為他重塑身軀。


    墨錦迴到了地麵。


    不止是他,墨錦發現,自己的身旁,還站著薑硯風和陳棄。


    墨錦感覺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保留著人類的情感,在高空之中俯瞰大地,另一部分卻摒棄了所有記憶,麵無表情地與薑硯風、陳棄站在一起。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瞳孔都是極致的黑色,那黑色之中,仿佛隱藏著無數的渾濁與陰冷。


    墨錦前往葫蘆鎮。


    薑硯風、陳棄結伴去了天柳村。


    他們的所過之處,伴隨著不祥與災禍。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能被轉化為他們的“同類”。


    比如天柳村,唯有銀發先知成了“同類”,其餘人都被殺死。


    至於葫蘆鎮,“同類”也不多,其中有一位是方與蓉。


    最特殊的是一個叫百善村的地方,裏麵的每一位村民,都成為了墨錦的“同類”。


    “別這樣……”高空之中的墨錦感受到了痛苦,因為他發現,“自己”所過之處,生靈塗炭,所有活人都被殺死,小部分變成“同類”之後,與他一起作惡,大部分人死去後,麵臨的是永久的消亡。


    整個世界的活物,都被屠戮一空。


    無數“同類”共同破開空間屏障,開始入侵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鳥語花香、風景宜人,生活著許多“修仙者”。


    “修仙者”們說墨錦等人來自“魔界”,是天生的“魔頭”。有人慌張奔逃,有人奮力抵抗,但是沒用,墨錦帶領他的同類們,釋放出無盡的惡。


    修仙者們開始自相殘殺,慘叫與血液共同構成混亂的畫麵,整個修仙界化作人間煉獄。


    其中,有一位修仙者最為強大,她黑發白衣,麵容絕美,很多人稱唿她為……


    明月宗主!


    夢境到此,戛然而止。


    墨錦睜開眼,他躺在地上,看到仙人的臉浮現在天空,幾乎與睡夢中他看到的那張臉重疊。


    隻不過,墨錦在夢境看到的明月宗主,目光漠然平靜,仿佛隻是一具美麗的軀殼,不具備人類的情感。


    但,現在出現在天空的洛明月,目光卻溫暖柔和。


    洛明月問道:“阿錦,血脈覺醒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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