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下旬,國宗提督軍務楊輔清來到江西督師,駐節湖口縣。此時的江西,僅有湖口縣、彭澤縣兩座城池還在太平軍手中,其他都已被複興會占領。


    因吳捷尚向洪楊稱臣,故在時人眼裏,整個江西都已被太平軍完全占領。


    吳捷逐漸尾大不掉,楊秀清對此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吳捷畢竟還是東殿的人,才幹突出,時不時地向他貢獻醫藥、糧食、武器、彈藥等必需品。恨的是,此人誌向不小,恐怕不會久居人下。若楊秀清駕馭不住吳捷,恐怕會被他反噬。


    自楊秀清擔任軍師以來,他就試圖打破太平軍中根深蒂固的山頭主義傾向。可楊秀清沒有讀過書,不學無術,不會組織現代政黨,不懂得利用政黨克服山頭主義。他隻能不斷培植東殿力量,壓製其他諸殿。


    太平軍掃北軍全軍覆沒,李開芳、林鳳祥、朱錫琨、黃益芸等最優秀的東殿大將全都戰死。可以說,孤軍北伐,極大地削弱了東殿的力量。


    當楊秀清組織西征時,找不到堪當大任的東殿大將,隻能起用林紹璋、林啟榮等新人。林紹璋在湘潭大敗,而石鳳魁等年輕的國宗也在武昌之戰中敗北。


    無奈之下,楊秀清隻得重新啟用石達開、秦日綱等重臣。


    石達開早年行走江湖,與天地會來往緊密。他擔任西征軍統帥後,湖南天地會、廣東天地會起義失敗,十來萬天地會黨紛紛歸附翼王。此時的翼殿旗下,僅天地會“花旗軍”就有數萬人,勢力膨脹很快。


    和眾多山頭一樣,“花旗軍”在翼殿中享有相當大的自主權,石達開不得幹涉其內部事務。


    楊秀清剛剛大破清軍江南江北兩大營,又把石達開、韋昌輝、秦日綱等政敵趕出了天京。天京外部已無強敵,內部也無政敵,楊秀清便大膽把東殿親信外放,試圖搶奪勝利果實,擴充東殿勢力。


    楊輔清是廣西桂平縣人,屬於平在山老兄弟。他本名楊金生,加入拜上帝會後,與楊秀請認作本家,結為同姓兄弟。因他機警善變,被楊秀清委以重任,受封國宗提督軍務。


    楊秀清出身窮苦,是個孤兒。為了培植心腹,他一共認了十來個“清”字輩的楊姓兄弟。這些兄弟中,隻有楊輔清最有才幹,能征善戰。從金田起義開始,楊秀清一直把這些楊姓兄弟放在身邊,專門負責保護自己。


    此刻,天京內外威脅頓減,楊秀清放鬆警惕,開始將心腹們外派帶兵。其中,最受重用、任務最為艱巨的,當屬楊輔清。


    楊秀清令楊輔清督師江西,與石達開督師湖北、韋昌輝督師安徽並列,儼然對楊輔清寄予厚望。


    可吳捷已經坐大,以楊輔清那點兵馬,根本就壓製不住吳捷。他能做的,就是秉持楊秀清的指示,盡量爭取吳捷,防止吳捷反目,或者倒向韋昌輝、石達開那邊。


    楊輔清於7月中旬出京,下旬抵達湖口縣。好幾天過去了,吳捷並未到湖口拜訪楊輔清,隻是派徐琛送了封禮節性的問候文書。徐琛為左七軍一師師長,出身於平在山老兄弟,和楊輔清


    吳捷占領江西全境,功勞殊大,至少應當封侯。但楊秀清至今沒有表示,反而派楊輔清督師江西,節製吳捷。這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在太平天國官製中,侯在丞相之上,國宗又在侯之上。楊輔清為國宗,加“提督軍務”銜,比閑散國宗又要尊貴一些。按照太平天國官製,吳捷的官職是“地官正丞相”,理應接受楊輔清節製。


    眼看吳捷不肯登門拜訪,楊輔清按捺不住,隻得主動來到九江,前來拜會吳捷。


    眼看躲不過去,吳捷隻得前去會見楊輔清。他把會見場所放在九江市政府,防止楊輔清進入複興會核心要地。


    丞相見到國宗,理應下跪。但吳捷僅向楊輔清拱手而已,楊輔清敢怒不敢言,說道:


    “吳丞相經略江西,如秋風掃落葉,短短兩三年功夫,接連打敗各路勁敵,就連湘軍曾妖頭也成了丞相的手下敗將。此不世奇勳,恐怕就是翼王石達開都要相形見絀,楊某實在是佩服得很呀。”


    吳捷苦笑道:“國宗楊兄見笑了。咱隻是個區區丞相,能有什麽功勞?翼王是六千歲,咱何德何能,敢跟翼王相提並論?”


    楊輔清何其聰明,豈能聽不出吳捷話裏的怨氣。他連忙說道:


    “丞相無需氣餒。前番東王一直忙於打擊清妖江南、江北大營,未能及時封賞丞相,一時冷落了丞相。昨日,東王特意寫信給我,誇獎丞相神機妙算。


    “東王使用丞相的計策,才得以順利打破清妖兩大營。東王特意聲明,希望丞相能夠迴京擔任京官。若丞相願意迴京,東王將封賞丞相為‘順天侯’。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原來,楊輔清是有備而來呀。


    以楊秀清說一不二的作派,斷然用不著征求吳捷的意見。他敢對韋昌輝、石達開吆五喝六,卻不便直接下令吳捷迴京。以吳捷現有的實力,他足以自立,也未必會輕易迴京。


    若是楊秀清貿然下令,吳捷卻不奉令迴京,將大大有損他的威望。到時候,諸侯群起效仿,楊秀清的威信就垮了。


    可他既然已經讓楊輔清提督江西,隻要吳捷在江西,楊輔清勢必難有作為。


    楊秀清隻能拿傅善祥母子要挾吳捷,再誘之以“順天侯”的侯爵,或許能夠羈縻住吳捷,將他誘至天京。他不便和吳捷正麵交鋒,讓心腹楊輔清從中轉達意見,可謂煞費苦心。


    吳捷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何況“順天侯”的名稱上帶有明顯的貶意。他說:


    “東王一向乾綱獨斷,何需征求我輩意見?要不要封侯,東王自己決斷就行。隻是我剛收複江西,各地尚有許多盜匪,湘軍、綠營也在虎視眈眈,不時侵入江西境內。此時讓我進京,困難重重呀。”


    楊輔清臉上的笑臉消失了,露出不悅之情。


    此人忠於太平天國。天京事變後,石達開以“為東王報仇”的名義靖難,得到楊輔清的擁護。石達開與洪秀全反目,率軍出走,楊輔清跟隨石達開,後在福建分道揚鑣,繼續支持天京洪秀全。


    太平天國覆滅後,楊輔清剃發易服,在江湖中潛伏下來。他在贛、皖、湘、鄂等地奔波,聯絡江湖豪傑,刻意結識湘人,試圖東山再起。


    1874年,霓虹國侵犯台灣。滿清招募壯勇,以備軍事。楊輔清認為有機可乘,到福建應募,被太平軍降將識出,被押解到福州遇難。


    吳捷捕捉到楊輔清的表情變化,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就像清末時的袁世凱。袁世凱手握北洋軍權,當攝政王載灃要誅殺他時,仍然狼狽得很,根本無力舉兵造反。因為滿清法統還在,北洋軍正是源於滿清法統,不便舉旗造反。


    袁世凱要等到武昌起義,方有入主北京的機會。吳捷要等到天京事變,方可順利入主天京。


    而天京事變,已經迫在眉睫了。吳捷隻需再忍耐一個月,就可舉兵靖難。


    想到這,吳捷笑了笑,說道:“東王屈尊征詢敝人的意見,敝人焉能不識好歹?江西的事務,再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便能料理妥當。一個月之後,我再赴京上任,如何?”


    楊輔清大喜,說道:“丞相顧全大局,真乃天國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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