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想著村長也幫了自己很多忙,自己剛剛又把話說得那樣漂亮,拒絕總是不美的。


    助人者,人恆助之!


    楊梅沒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


    她被村長媳婦帶去了馬桃枝的屋子裏。


    馬桃枝臉色消瘦蠟黃,唇色發白,看起來很是憔悴。


    額頭上的棉布條隱隱有血色沁出,隻是那血跡早已經幹涸,氧化後,顏色暗沉。


    村長媳婦領著楊梅進屋子,柔聲對坐在炕頭的閨女說:“桃枝,你看看誰來了?”


    馬桃枝剛剛目光遊離,毫無焦距,顯然是在出神。


    聽到親娘的話,她才迴過神,迎上楊梅含笑的目光。


    “嬸子!”馬桃枝啞聲喚道。


    楊梅噯了聲,快走兩步坐到了炕沿邊上,拉著馬桃枝的手說道:“桃枝,你受苦了。


    迴家了就好,有什麽委屈都跟家裏人說。


    你爹娘和兄長,都是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有什麽事,他們都會幫你的。”


    村長媳婦想著把空間留給楊梅和閨女好好說話,便悄聲退了出去,把門也給帶上了。


    馬桃枝眼中有淚,嘴角噙著一絲苦笑,說道:“嬸子,是我娘讓您來勸我的麽?”


    楊梅點點頭,說:“你爹和你娘,不怕你和離,就怕你吃虧受苦。


    孩子,你自己心裏是怎麽想的,可以跟嬸子說說麽?”


    馬桃枝咬了咬唇,低聲道:“嬸子,我不想和離。”


    “不想和離?那你是要義絕?”楊梅故意問道。


    在封建時代,建立過婚姻的男女雙方要解除關係,除了女子被單方麵的休妻之外,還有和離、義絕這兩種。


    和離,用通俗的話就是協議離婚,在雙方都有共識的情況下,割裂財產,和平分手。


    義絕,則是封建律法規定的一種強製離婚的條件。


    指夫妻任何一方,對另一方一定範圍內的親屬有毆、殺等情事者,必須強製離異,違者判處徒刑。


    然而,義絕的條件對於夫妻而言並不平等,明顯偏袒夫家,對妻的要求更嚴而賦予夫較大的權力。


    這就是典型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祟。


    也因此,民間普遍隻有休妻,沒有義絕,因為大多數女子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便是和離了。


    聽到楊梅提‘義絕’二字,馬桃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張張嘴想說什麽,隨之卻隻是搖搖頭。


    楊梅有些同情這個被封建社會思想桎梏了身心,喪失了自主獨立人格的傻姑娘。


    她握著馬桃枝的手,輕輕揉捏著對方粗糙的指腹,輕聲問道:“米自強不是第一次打你吧?


    桃枝,家暴這種事情,隻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


    你難道想在娘家養好傷之後再迴去,被米家人當成奴隸壓榨,還要被米自強時不時的當成情緒發泄的沙包麽?”


    楊梅明顯感受到了馬桃枝身體瑟縮了一下。


    瞧,她的身體多誠實?


    反應是這麽的迅速?


    可偏偏她被自己陳舊腐敗的思想所控製,明明有機會爬出火坑,卻還要迴頭再把自己陷進去。


    是犯賤嗎?


    不,那不叫犯賤,隻是她的心,病了而已。


    楊梅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但她在現代摸爬打滾白手起家的過程中,也曾遇到了一些來自生活來自現狀的壓力和困擾。


    迷茫、焦慮、困惑、抑鬱,一切負麵的情緒像一張密密實實的網從頭到腳籠罩下來。


    楊梅覺得自己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於是她去醫院掛了號,還掛的是專家號。


    然而普通醫院的心理門診,醫生每天要看幾十上百個患者,哪裏有時間傾聽你的內心?


    焦慮?醫生建議你多去外麵走一走,聽一聽舒緩的音樂,吃點糖,釋放一下壓力。


    失眠?來,醫生給你開點安眠藥,或者口服褪黑素試試。


    毫無溫度的,甚至是極為公式化的一套流程走完,醫生擺手便讓你出去,直接喊下一位。


    心理門診哪裏比得上一對一的心理諮詢?


    可當時的一對一心理諮詢不是楊梅當時的收入狀況所能看得起的。


    在那樣的情況下,楊梅想要走出內心的困境,唯有自救。


    得了心理上的病,能有辦法自救麽?


    當然能!


    隻要不是已經到了重度抑鬱,隻要自己還有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和渴望,有很多專業的心理工具書可以幫助你自救!


    楊梅就是通過讀心理方麵的書籍,慢慢從抑鬱之中走出來的。


    當然,她不敢說自己走出來了就完完全全的擺脫掉了抑鬱症。


    楊梅知道,它還在的,一直都在。


    每當夜深人靜,每當自己受挫的時候,它就會出現。


    隻是楊梅通過自救學了一個可以與抑鬱共存,找到了可以正視它,接納它,允許它在,卻不再被它操控自己的辦法了。


    這一次,她想用自己學過的辦法來教一教馬桃枝這個可憐的姑娘。


    “桃枝,讓嬸子猜一猜你是怎麽想的好嗎?”楊梅微笑看著馬桃枝。


    沒等馬桃枝做出反應,楊梅便仔仔細細的將她的心中所慮說了個透徹。


    馬桃枝並沒有覺得很震驚,因為她昨晚把自己八字太硬,克夫克女,是喪門星的話都告訴了娘了。


    想來這些就是娘告訴嬸子的。


    她抿唇低頭不語。


    楊梅輕笑道:“你覺得嬸子的命如何?”


    馬桃枝有些錯愕。


    她不知道要怎麽迴答。


    說實話,如今站在自己跟前的嬸子,跟她印象裏那個尖酸刻薄,刁蠻厲害的嬸子,判若兩人了。


    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馬桃枝都能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韌性。


    “有人說我命歹,是個沒爹的野種,就不該出生,出生了也該溺死!


    但又如何,他們又不是黑白無常,能一句話定了老娘的生死。


    老娘還是健健康康活了下來,好好長大了。


    每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但可以選擇麵對生活的態度。


    你可能會說女人生來命苦,能選擇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這話有些道理,但這不是我們認命的理由。


    你看嬸子就知道了,如果我認命,那我就不會在你叔去從軍後,為了擺脫魯氏那老虔婆的壓迫,毅然決然地帶著五個孩子出來單過。


    我們孤兒寡母幾個,當時誰看好我們能自己熬過來?


    可再難,我們還是挺過來了。


    不信命,才能掙脫命運的束縛。


    沒有什麽狗屁的命數,隻有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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