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溫書言,”蔣京倓的表情突然變了,他厲喝了一聲,空曠的天台上甚至產生了迴音,“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的樣子!”


    溫風至已經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寒冷和恐懼都在抓攝他的神誌,他覺得自己要昏迷了,但蔣京倓卻顯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他拉著溫風至的領口強迫他看向自己,眼神和聲音又突然溫和:“那天下了小雨,你在橋上給我指路,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啊對了,”他直起腰來拄著拐杖又走迴房間裏,一路還在神經質地喃喃,“我就說少了什麽……”


    而溫風至無助地望著不斷落下雪花的天空,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蔣京倓不知道用了什麽霸道的藥物讓他渾身都無法動彈,他穿得太少了,大量皮膚□□在外讓他沒有辦法維持體溫,而過低的空氣讓他的每一次唿吸都非常艱難,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肺部和咽喉裏都是血的味道,他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又突然落入這樣的絕境中,如果說當年好心為陌生人之路那短短半分鍾就改變了他幾乎整個人生的道路的話,那他這麽多年所經歷的一切是不是看起來完全是個笑話?他的眼前開始如同迴光返照一樣出現溫書言陸邱橋甚至是廖長晞和薛青河的臉,他絕望到了極點甚至想要爆發出一陣大笑,他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幹脆讓我死了吧”。


    但蔣京倓很快迴來了,他手裏提著一隻洗的有些發白的牛仔斜挎包,溫風至簡直不明白他到底從哪裏弄來了這麽多跟當年自己用過的完全一樣的東西,這隻醜陋的挎包是不知道從哪個地攤買的便宜貨,身上這件帶著奇怪絨布邊緣的襯衣也是因為他有一次體育課不小心撕裂了所以溫書言隨便補的,蔣京倓不光記得一清二楚,居然還能一件件找到一模一樣的。


    他幫著無法動彈的溫風至把那隻牛仔包掛在肩頭,然後後退了幾步很滿意地看著他,溫風至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看著一個活人,他打量自己的樣子就像是畫展裏的人們打量那些高懸在牆壁上的畫作。


    “真好。”他又說了一次,從溫風至坐著的石凳上拿起來一麵圓鏡,溫風至從那麵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張蒼白如同鬼魂的臉和在粉色唇釉下發紫的嘴唇,他的鼻樑上帶著的也是高中時候那副土氣又沉重的黑框眼鏡,一雙眼睛沒有任何神采,頭髮被剪短了許多,發梢上掛著雪花,他完全看不出自己這副樣子到底有什麽好的。


    “真完美。”然而就像反駁他的腹誹一樣,蔣京倓又感慨了一句,他將手裏的鏡子放下,起身坐在了溫風至旁邊,一邊撫摸他凍僵的手一邊說,“我這些年尋找過無數個‘贗品’,有些臉不夠美,就全部抹掉再畫一張新的;有些皮膚不夠白,就一寸一寸塗白;還有的毛髮太旺盛,那麽剃光;毛髮太稀疏的,一根根去種。但他們還是太糟糕了,人工總是比不上自然造物,我就在想如果你在這裏會怎麽樣,我想了許多年又設計了許多年,最後我還是覺得返璞歸真是最好的。”他這時候語速放得很慢,聽上去令人無限膽寒,“果然還是你最完美,不需要任何修飾。”


    “瘋子……”溫風至用盡力氣擠出一個詞語來,他的嗓子痛到了極點,使得他的聲音粗嘎可怖。


    “那你就當我瘋了吧,”蔣京倓輕笑了幾聲,手指又一次撫摸他的臉頰和耳廓,他的舌尖輕巧地彈動自己的牙齒,吐出一個幾不可聞的稱唿來,“lolita。”


    溫風至的眼角流下滾燙的淚水來,他終於在這麽久之後親耳聽到蔣京倓承認當年接近溫書言並欺騙她的真正原因,他很難想像溫書言在那些沉默歲月中一點點逐步發現那個駭人的秘密,又是如何一寸寸吞咽了那個令人作嘔的惡毒苦果。


    “唉唉唉,”然而看到他落淚蔣京倓卻又吐出憐愛的嘆息,他用指尖將那顆離開眼眶之後急速變冷的眼淚擷去,“你當年不逃跑,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我待溫書言不薄隻是她沒有運氣,你如果留下了還不是要什麽就有什麽?這麽多年兜兜轉轉,到最後還不是要被我捉到。”


    然後他傾身去親吻溫風至顫抖的嘴唇,溫風至用盡全力也無法躲避他,他淺色的眼睛裏流出許多淚水來,鼻尖縈繞的香氣從未這麽強烈過,恐懼使得他的記憶有效地被喚醒,他突然想起了這股味道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那是今天略早一些的時候,他從跪倒在衛生間劇烈嘔吐的陸邱橋身上嗅到的,那味道太過獨特鮮明,讓他猛然串聯起了許多看似毫無關係的事情。


    陸邱橋在截稿之後仍然莫名的行蹤,他失眠坐在窗邊的許多個深夜,還有昨天到今天他突然的反常,站在陽台上抽的那包煙,他為什麽要自己暫時迴美國去,而自己與要離開之前他卻欲言又止,還有他讓自己留在家裏時那個深深迴望的眼神。


    “邱、邱橋……”在蔣京倓碰到自己之前溫風至終於能唿喚出那個名字,他知道一切都太晚了一切都無濟於事,他太慢鼓起勇氣又太慢坦白一切,他們兩個人都孤注一擲地走在自以為為對方好為彼此好的路上,比起當年沒有任何長進,兜兜轉轉都隻是活在自以為是不做任何交流的井底。


    然而這個名字比溫書言更能激怒蔣京倓,他拉著溫風至的頭髮將他猛然按在玻璃上,人的頭顱撞擊堅硬的玻璃使得它發出非常可怖的聲音,對於這個晚上一直喜怒無常的蔣京倓而言溫風至的這一聲求救就像是掉落在汽油中的火柴,它將全部太久以來壓抑的執著和憤怒全部點燃了,溫風至終於見到蔣京倓將偽裝全部剝離下來之後的樣子,他像是野獸又像魔鬼,一張從來英俊溫文迷惑他人的臉此時扭曲而猙獰。


    但相反溫風至這個時候已經不像剛才那麽怕他了,他好像在猜測出陸邱橋也在幫助他調查蔣京倓的那瞬間就突然心生了奇異的力量,他從來沒有在陸邱橋麵前提及過蔣京倓這個名字,他也自信不曾暴露過自己與蔣京倓的關係,雖然這也是他做錯的一部分,但由此也恰巧能夠證明陸邱橋有著他並不知道的力量。


    “放開我,變態,瘋子……”他嘶聲咒罵蔣京倓,然而用盡全力也隻能勉強抬起一截手指,藥物作用下兩個人的力量差距大得非常,蔣京倓幾乎不需要任何壓製性的動作,溫風至的反抗使得他施虐的欲望更為強烈,他一隻手拉著溫風至的頭髮另一隻手幫他撫平剛才散亂的衣角,溫風至的皮膚沒有任何感覺,但卻還是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間猛地瑟縮了一下。


    溫風至目眥欲裂,他瞪視著無星無月的夜空,蔣京倓對於他的咒罵充耳不聞,他似乎非常享受這樣玩弄他的感覺,他並不準備切入主題溫風至也不明白他大費周章到底想要做什麽,他在暴怒之後又輕柔地幫溫風至整理了頭髮和衣領,他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像是無法控製情緒的孩子對待他的玩具一樣,而他望著自己的時候眼睛裏也並沒有□□,那深不見底的瞳孔裏麵隻是寫滿了狂熱。


    “先生,”這時候從身後房間的門外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他同時輕輕地敲了幾下門,“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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