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車子又挪動了一些距離,離開了繁華的cbd區之後駛入了這個城市獨有的景區附近,華麗的大廈消失在了綠蔭之後,而平緩的道路逐漸起伏,路旁露出了高大的梧桐樹和樹枝掩映間許多古典風格的小樓,溫風至透過模糊的窗戶向外看去,眼睛裏的神色也迷離了。


    何願透過後視鏡觀察到了他情緒的變化,也隱約明白原因是什麽,他很早之前就調查過溫風至的生平,他早年就讀於這座城市的美術學院,在這附近居住了八年之久,雖然研究生畢業之後他選擇出國發展,但這座城市帶給他的烙印仍然非常深刻,他的筆觸間仍然有東方南國獨特的味道,經久沉澱卻從未消散。


    雖然作為文化集團總裁的何願對美院有很多接觸和了解,其實應該就此挑起話題,但卻不知為何在他看到溫風至臉上神色的時候卻無法開口,他覺得自己的舌尖噙著一枚光滑的碎冰,它纖薄而脆弱,一旦自己開口,它就會立刻消失殆盡。


    左右為難間何願放在杯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溫風至下意識瞥眼看了一下,昏暗車子裏突然亮起了的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連個閃爍的字——“小意”,名字下麵還有這模糊的來電頭像,看上去是一個波波頭的年輕女孩。


    何願在徵得溫風至同意之後便將電話接了起來,聽筒裏立刻傳來了很輕快的聲音:“哥哥你在哪兒啊?”


    溫風至沒想到安靜的車廂裏居然能如此清晰地傳遞對方電話裏的聲音,臉上略微僵硬了瞬間,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樣子,正襟危坐地看著雨水沖刷的擋風玻璃。


    何願卻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通話內容會不會被溫風至一字不落地聽去,他溫柔地笑了一聲,然後說:”我在接一個重要的客人。”


    “啊——”女孩遺憾地拖長了一個嬌憨的音節,雖然感到不滿但卻又沒有多說什麽,“那我自己去吃飯咯。”


    “去吧,”何願語氣寵溺,尾音也學著女孩微微拖長,“我們公主要自己吃飯了,看來陸大神又在閉關呢?”


    “他總是這樣的,”女孩也笑了起來,她嘴上埋怨語氣卻透著羞澀,“最近好像又要截稿,我看他再修煉幾日都快要成仙了。”


    “行了,”何願這時候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接私人電話有些不妥,便想著不再多聊及時打斷了妹妹的話,“哥哥還有事情,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知道啦,”女孩很乖地迴了一句,用一個獨特的詞彙跟哥哥道別,“拜咿。”


    “拜咿。”何願也極其自然地迴以同樣的發音,他雖然還算不上中年但也並不年輕,再加上地位卓越卻突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聽上去有些可愛。但溫風至麵色絲毫不動,他的神色就像是過去的三分鍾突然聾了一樣。


    “見笑了,”何願收起手機說,“舍妹何意,因為我們的父母走的有些早,所以舍妹是我一手養大的,便有些驕縱了。”


    “沒關係。”溫風至這才轉迴頭來,語氣輕描淡寫地說,“我是獨子,尋常人家的兄妹,我總是羨慕的。”


    他聲音本來就清冽,再加上沒什麽情緒,雖然說的是溫情的話,但卻讓何願沒辦法往下接,於是兩人又是一路沉默,一直到了掛著謝了“悅意文化”四個字匾額前的一個小院,車子才停了下來,這時候雨已經小了許多,濕潤的柏油馬路散發著微弱的梧桐葉清香,何願剛剛把車子在路邊的停車位裏停下,那院子裏便快步走出來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他穿著板正頭髮很短,下頜線條非常鋒利,看上去是個雷厲風行的角色。


    “何總,“那年輕人腿長步幅又大,幾步便走了過來,溫風至這才看到他西裝外麵別著門禁卡,上麵寫了”總裁辦高級助理葉新鐸“的字樣,”夕姐剛才把《極光森林》的十六卷結局分鏡發了過來,說是陸老師臨時想要更改結局——“


    “什麽?”溫風至看到何願的麵容第一次沉了沉,看來葉助理說的事情的確有些緊迫,“他要怎麽改?”


    葉新鐸本來已經張了嘴想說,卻瞥眼看到了一旁扶著行李箱的溫風至,他一雙眼睛看了看溫風至又看了看何願,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


    “啊,這是溫老師。”何願退了一步給葉新鐸介紹溫風至,“昨天到的那批畫都是他的作品。”


    聽到何願的介紹,葉新鐸的態度便恭順了許多,他向溫風至點頭問好,然後自我介紹道:“我是何總的一級助理,葉新鐸。”


    “其實我就這麽一個助理,”何願自己拆自己的台,順手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助理肩膀,“不過真的很好用就是了。”


    溫風至看得出來葉新鐸是個極其正派的人,一眼看上去就跟何願的行事風格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畢竟隻是一個點頭之交的外人,也並不好真的評論什麽,便也禮貌地向葉助理點了點頭。


    “新鐸你帶著溫老師先去酒店吧,”何願雖然嘴上說話隨意但做事情並不耽誤,“我先去處理一下《極光》的事情。”


    於是溫風至隻能跟著一臉嚴肅的葉新鐸又一次上了何願的車,葉新鐸載著他先到了一家附近的五星酒店,然後幫他辦理了入住手續,而後隻留下了一張名片,說有事情隨時聯繫他便走了。


    溫風至知道自己這次前來實際上完全屬於頭腦發熱的突發行為,即便悅意文化不接待自己也無可厚非,隻是何願有心接到了自己,他也不好拒絕,隻是原本畫展相關的活動就完全沒有畫家本人的日程安排,他突然出現在杭州,仔細想想也是一件讓悅意有些為難的事情。


    這樣左思右想一番溫風至心裏愈發有些不舒服,他原本就是個非常厭惡麻煩別人的人,這樣一係列的後果他買機票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這使得他原本就糾結的心境愈發陰沉,晦暗如同此時落地窗外遍布烏雲的天空。


    溫風至趴在床上更換了手機卡跟自己工作室報了平安之後,便簡單地洗了個澡開著空調鑽進了羽絨被裏,夏日多雨的午後總是很適合補眠,他摘掉眼鏡才躺了幾分鍾,便罕見迅速地睡著了。


    等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電話在床頭不懈地發出噪音,他摸了摸自己濕潤的頭髮從綿軟的被子裏爬起來,因為被吵醒而有些煩躁,但還是接了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酒店的前台,說是有一個姓何的先生在大廳裏等他,溫風至想到了來的人必然是何願,便說自己換件衣服馬上下去。


    他一邊穿褲子一邊想恐怕是何願並沒有自己在國內的號碼才不得不大費周章地輾轉酒店前台聯繫自己,心裏便有些愧疚,難得動作很快地穿好了衣服,然後隨便抓了一下沒有完全吹幹所以睡醒之後軟趴趴的頭髮,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何願果然站在大廳裏等著他,看到溫風至不同於中午隨意了很多的打扮臉上先是差異而後便笑了,說是中午沒有帶著溫老師大快朵頤,晚間無論如何要去吃一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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