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高興地捧著數張獎狀。


    她一路自庭園奔至屋內,雀躍的心情顯現在甜美的俏臉上。


    匆匆在客廳的沙發上擱下書包,身影如同花蝶般輕盈地穿梭在偌大的屋子。


    是啊,隻要找到父母,她就能得到讚賞了!


    一思及即將受到父母的褒獎,她整個人更加興奮。


    然而尋人未果卻教她失望了,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垮了下來。


    客廳沒有,廚房沒有,房間也沒有!


    到底爸爸和媽媽去哪裏了呢?連奶媽也不在!


    女孩難掩內心的失落感,手中的獎狀握得緊緊的。


    沒有爸媽的鼓勵,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也很難過……不行!不能放棄!


    說不定爸媽隻是暫時出去了,等一會兒就迴來。


    還是去問整理庭院的王伯吧!說不定王伯知道!


    這麽一想,讓她又燃起希望!女孩神色一整,隨即帶著甜美的笑意奔至庭院。


    隻是屋外她沒看到王伯的身影,倒是在涼亭處瞥見兩名家裏的女傭正在納涼休息。


    女孩心念一轉,就在她正打算上前詢問之際,女傭的對話飄至她耳邊,讓她一時忘了上前,當場僵住。


    「唿!趁現在老爺夫人不在,咱們就偷偷地休息一下吧!」甲女傭伸手抹抹額上的汗珠。「在這豪華的宅邸工作雖然很棒,但妳覺不覺得裏麵的人很可憐啊!」


    「妳這麽說我也有同感耶!」乙女傭拿了桌上的零食往嘴裏塞,吃得「咖滋咖滋」作響,話也沒有任何忌諱的說出口。「就像我們的大小姐,雖然是老爺夫人的掌上明珠,但我總覺得她倒像是老爺夫人養的狗呢!」


    「就是說咩!叫她做什麽就做什麽,還隻要一被誇獎就高興得飛上了天!嗤!隻差沒搖尾巴了!」甲女傭一副不屑的眼神。


    乙女傭又塞了一塊餅幹,順便喝了口紅茶。


    「哼!一點自己的主張都沒有,我最討厭這種應聲蟲了!」


    「是啊!」甲女傭搖頭歎息。「唉,原來有錢人家的小孩都是這樣養的啊!那倒不如做個平凡一點的人,最起碼還比較自由,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不必像大小姐那樣,整天被才藝課綁得死死的,又老是被老爺夫人帶去四處獻寶,活像動物園的猴子般供人觀賞,根本一點自尊都沒有嘛!」


    「還有我說大小姐人也真夠驕傲的……」


    「就是……」


    她們的談話內容突然飄得好遠好遠,女孩隻覺得她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腦中一片空白。


    她機械式地望向手中的獎狀,忽然發現,那些獎狀變得好沉重……


    舒向柔從夢中驚醒過來,她喘息著。


    一股莫名的恐懼盤踞內心,有那麽一度,她以為自己又迴到了那個牢籠中。


    望了眼四周,認出自己仍身處租賃公寓的房間裏,熟悉的景致讓她放下心來。


    她吐了口氣,擦去額上的汗水,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以手心蓋住臉部,閉眼稍稍休息了會,順便讓自己放鬆心情。


    待心情較平靜之後,她抬頭望了眼一室的清冷,內心的空虛感又再度浮現,莫名的一股寂寞襲來。


    很難相信,她又迴到一人孤單獨處的日子了。


    唉,究竟是她幫助室友覓得幸福,抑或是室友撫慰了她孤寂的心靈?


    舒向柔再度將臉埋入雙掌之中,趁機平複過於感傷的情緒。


    美眸不經意地瞥向鬧鍾,而後她閉了下眼,無奈地輕呻吟了聲。


    糟糕!今天是她前室友柳千美大喜的日子,她居然睡過頭了!


    大概是做了那個夢的關係,讓她沒聽見鬧鍾的聲音,她再瞥了眼擱在床頭的電話……果然,昨天為了怕電話聲妨礙睡眠,被她拔除了。


    虧她還特地向幼兒園請假當伴娘,結果居然睡過頭。


    哦!突然覺得頭好痛!這下子千美不急個半死才怪!


    記不得究竟是多久,大概有三個月吧!


    自從她離開家到現在,有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她過得既自由又快樂,完全不受任何人的拘束,當然更不必活在任何人的眼光之中。


    雖然很諷刺,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三個月,竟然是她二十四年的歲月中最快樂的時光,甚至快樂到忘了過去的種種,彷佛過著嶄新的人生般。


    但如今,這個夢卻又再次來糾纏著她,是否意味著什麽呢?


    難道她仍是躲不過命運嗎?倏地,舒向柔眼眸黯淡。


    是啊,擁有三個月的時間已該知足了不是嗎?可是,她真的覺得不夠啊……


    是的,她是個千金小姐,同時卻也是一個孤單的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年幼的她竟已學會享受受到褒獎時虛榮的快樂。


    也許是因為父母親雖相當寵愛身為家中獨生女的她,但又總忙於事業,因此一天之中她能見到雙親的次數少之又少。


    為了吸引父母親的注意,她將人生的重心全放在獲得大大小小的獎項上,一旦受到稱讚,她便覺得自己受到重視!於是不知不覺中,她的所作所為竟變成滿足父母親和自己虛榮心。


    的確,一直以來,她都活在父母的期望以及眾人的眼光下,沒有自我。


    直到十八歲那年,為領得讚賞而尋找父母親的她,無意中聽見女傭的對話後,她才突然頓悟:原來她的作為看在別人眼裏竟是這般不屑!


    她不是父母養的狗,她隻是希望受到父母的重視才會事事依順;她不是驕傲到目空一切,她隻是把重心放在榮耀上而無暇顧及其它。


    無奈這世界就是這麽一迴事,沒有人會了解她心中的委屈,也沒有人會聽信她的解釋,隻能說一切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剎時,如同茅塞頓開般,她覺悟了!


    她不想再當個受人操縱的傀儡了!


    於是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並慢慢地找迴了自我,以為隻要循序漸進,最後必定能有所改變,豈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散了她的計劃,讓她又迴到了受人擺布的日子。


    於是當了二十多年的乖乖女的她,第一次迫切地想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但父母不但無法諒解她的想法,還把她禁足半個月。舒向柔明白,想突破這關卡就必須跟她的父母對抗,因此她做了有生以來最令父母親擔心的一件事——離家出走。


    很諷刺的,最後支持她的,竟然是自小相當疼愛她、和她非親非故的奶媽,而她真正的親人卻絲毫無法理解她……


    「咦?這不是『變態』小姐嗎?大白天的,夢遊不太好吧!」


    突然從遠方飄來一個聲音,將舒向柔恍神的思緒給拉了迴來,尚未完全迴過神的她不解地循著聲音的來源一看,瞥見在巷子口有個倚在車門旁的模糊身影,再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說話者居然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一個可惡的男人!


    那抹倚在車門旁的身影正雙手環胸、唇邊噙著笑意,饒富興味地注視著她,當然,他的眼神中仍是帶著一貫的邪魅光芒,令人討厭的眼神。


    「你才變態呢!」這男人老愛用她之前臨時亂取的名字來嘲笑她。「不用你管啦!」


    經過風遠翼的身旁時,舒向柔故意別過頭去,不想理他的繼續走出公寓。她跟他,向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受過高等禮儀教育、一向有自信控製得住自己脾氣的她,卻在遇到這男人之後頻頻失控,每每遇到他,她的氣質就消逸無蹤!


    就算他是女人眼中的白馬王子,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是叱吒風雲的風氏集團第二代接班人,她仍是一樣非常地討厭他!


    不,正確來說,是討厭他眼神中總帶有一抹明顯的邪魅光芒,還有老是占上風的口舌能力,令她每迴交鋒總被氣得語塞。


    就算相處了一個多月,也一樣改變不了她對他的厭惡觀感。


    反正隻要不給他好臉色,他就會識相而退了吧?其實也是因為在他麵前,她一向伶俐的口齒卻老居下風,為了不讓自己更丟臉,她決定盡量少跟他接觸。


    隻是天不從人願。


    雖然她跟他已經解除訂定的「合約」,再加上她的室友柳千美在半個月前搬離公寓,迴鄉下老家打點婚禮事宜,照理說在見不到千美的未婚夫佟禦磊的狀況下,她理當也不會見到佟禦磊任職的公司裏,那個身為風氏集團的董事長、也是佟禦磊昔日同學,並經常跟他在一塊的風遠翼才對。


    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常常會遇見他,例如現在。真是標準的「冤家路窄」啊!


    就在舒向柔順利經過他麵前,正暗地慶幸且鬆了口氣之際,風遠翼卻冷不防向前邁出一步,並突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繼續前進的步伐。


    舒向柔一時呆愣住,怔怔地看著他;顯然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止驚嚇到。


    一襲飄逸又優雅的粉藍色洋裝、長發不拘束地披散在背後,今天盛裝打扮讓原本已十分美麗的她,更添了分柔媚,尤其是那對動人雙眸,正以一種前所未見的茫然不解,卻又帶有可愛嬌憨的神情看著他。


    風遠翼不由得稍稍收斂心神,繼而以慣常的邪魅口吻說道:「怎麽了?妳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他笑,隻是眼神裏添了抹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溫柔。「妳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吧?同時患有夢遊和失憶症可不太好。」


    舒向柔呆了半晌,而後馬上恢複知覺。


    「喂,你放開我!」她掙紮。「不然害我趕不上婚宴,一定不饒你!」


    她已經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多分鍾了,要是不趕快搭出租車趕去,一定會來不及——沒辦法,自己今天身著洋裝,加上精神狀況很差,不宜騎機車,為了能平安到達,隻得破費改搭出租車了!


    隻是風遠翼不是也要趕去參加千美和佟禦磊的婚宴嗎?他做啥還待在這裏跟她耗時間?!就算他飆車,也必定要花掉二十分鍾以上,不趕快出發也一樣趕不上。


    突然想起他今天擔任伴郎,又讓她更加討厭他!反正隻要會把兩人牽扯在一塊的任何事,她都一樣討厭!


    真是的,若不是佟禦磊隻有二個妹妹而沒有兄弟,這一個角色才不會輪到風遠翼呢!


    風遠翼沒放手,仍舊慢條斯理地開口:「我當然知道妳在趕時間,隻是……」他頓了頓,眼神帶抹促狹,俊臉上有著使壞的神情。


    「妳不覺得妳走過頭了嗎?要是我沒拉住妳,妳打算夢遊到何方去?嘖嘖,舒小姐,妳的症狀可不輕喲!是否需要我介紹給妳幾位有名的精神科醫師?我最熱心助人了!」


    舒向柔愣了下後才了解他的言外之意,一股怒意沒由來的往上竄升,她要壓抑住才不會讓自己又跟他吵起來。


    「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確定不必為自己先掛號嗎?我很肯定你需要!」她咬牙,美目含怒。「因為你的胡言亂語症狀非常嚴重!你快放開我!我趕著去搭出租車!」


    風遠翼笑了聲,止不住內心的激賞;她的膽識及與他作對的勇氣,向來令他覺得新鮮有趣,也燃起了鬥誌,不過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了。


    她的急躁及失常的態度,還有些許蒼白的臉色,甚至是在今天這種特殊的日子居然會遲到的種種現象,讓他肯定她的確有事。


    「坐我的車有那麽恐怖嗎?還是妳害怕?」仍舊沒放開她的手,他改以另一種策略。


    啊?他是來載她的?!舒向柔不禁呆愣了下。


    由於被夢境所擾,又加上見到討人厭的風遠翼,她根本沒細想他出現在這的原因是什麽。以她平日對他的認知推斷,她腦中自動認定他是來嘲笑她遲到,所以舒向柔才始終不給他好臉色。


    隻是他現在的這番話卻又讓她不解……他,是特地來載她的嗎?


    這令她沒由來的心悸了下!


    不可能,他才不可能那麽好心,一定是千美或佟禦磊叫他來的吧!


    他一定不是自願來的!


    她怒道:「激將法對我沒用,我才不想坐討厭的人的車!再說,你想遲到是你的事,不,你不到最好!但是別把我拖下水……」


    透過風遠翼的肩膀,她驀地瞥見旁邊的小巷走來四名黑衣打扮的男子,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懼讓她消了氣勢和聲音,轉為一臉驚慌。


    怎麽會……這地方他們不是上個月就搜過了嗎?因此她才會放心地再住下來,可是怎麽又來了……


    「怎麽了,舌頭突然被貓叼走了嗎?」風遠翼邪笑,而後似是察覺到她突然往他懷裏靠近的怪異行為,他的唇角揚起了然的弧度。「我不介意再幫妳一次。」


    「什麽……啊!」一個快速的移位,變成舒向柔倚在車門旁。好不容易迴神過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她,不解地看著他突然靠近的身影,腦中警鈴作響。「等等!你……你要做什麽?!」她雙手擋在他胸膛,漲紅雙頰。


    「我想不出方法為妳解難,隻好重施故技。」眼中有抹促狹,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並再度俯下身。


    什麽重施故技?他分明是為自己的色欲找借口!


    想起上次那個迷惑她心神的吻,她頰邊的紅霞更深了。


    「不要!」瞥見那愈來愈接近的俊臉,一時情急慌亂之下,舒向柔想也沒想的雙手使勁用力一推,將絲毫沒防備的風遠翼推離身邊。


    「是大小姐!她果然在這裏!」


    而後象征絕望的聲音響起,還有加快的腳步聲宣示著舒向柔的自由日子已告結束。


    這個風遠翼,一定是瘟神!


    於是舒向柔討厭他的理由中,又添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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