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立在後座冷眼瞅著,深深地不以為然。


    這家夥在趙宥恆麵前演這出苦情戲,也未免演得太入戲了,害她聽得雞皮疙瘩掉滿地。


    誰不知阿快除了缺固定交往的男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錢。


    要不是她的出發點是為了照顧趙宥恆,她簡直要唾棄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二十萬借妳周轉夠不夠?」宥恆一臉無邪地這麽說。


    「啥?」他在說什麽?


    阿快自我檢討,會不會剛剛說得太淒慘,才讓他以為她要借錢?


    「我不是要借錢。」阿快馬上澄清。錢,她多的是。


    「那妳……」要幹嘛?


    「我希望你利用那間店開發型工作室,店租啦,裝潢和設備什麽的就當讓我入股投資,如果你依約答應了,我今天就雙喜臨門了耶。」


    宥恆總算聽清楚她究竟在說什麽了。


    「不行。」他堅定的拒絕。


    不和人合夥作生意是他們家付出慘痛代價學來的教訓,他家道中落的記憶猶新,怎麽可能再重蹈覆轍!


    「可是,你剛剛明明答應過了,我才說的呀。」阿快嘟著嘴小聲的說。


    「但我先答應過我阿嬤不和人合夥作生意。」宥恆口氣雖緩和,但立場堅定。


    「唉呀,這個屬技術層麵,小枝小節好解決啦。啊不然,不然我先墊的錢就當借你,等你賺錢了再還我?」啊,這樣總可以了吧?阿快轉頭睇著他。


    「這樣不好。作生意難免有風險,賺了一切好說,要是賠了,我要怎樣對妳交代?」


    「厚,交代什麽呀。」這棵木頭,簡直快把她的耐性給磨光了。


    她隻好耐著性子繼續說服:「你手藝很好對不對?一定會賺錢的。錢,我也不會急著跟你要,你不用想這麽多啦!」


    阿快說得口幹舌燥,不知他到底肯答應了沒?


    「這不是錢的問題。」他一臉平靜。


    「不然是什麽問題?」她簡直想要尖叫了。


    「我不想因為錢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他說。


    「我們情比石堅,絕不會被錢給破壞掉。要不,你就寫一張借據給我,這樣你他媽的會不會好過點?可不可以答應了?」


    結果他溫吞的冒出一句讓阿快噴鼻血的決定──


    「我還是自己慢慢存錢,等存夠了再來想開店的事吧。」


    敢情她好說歹說,他就是不依就對了?實在氣死人了!


    她狠狠瞪著他,有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不隻如此,她還有一種自尊受傷的感受。


    她把他當作最好的朋友,卯起來想幫他,可他為什麽非要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


    難道在他眼裏,她不是他的好朋友嗎?


    她有種自作多情的尷尬和狼狽。


    枉她謙卑地捧著一顆最誠摯的心和新台幣到他麵前,結果人家連聞都不聞,她到底是在幹啥啊?


    嗅出氣氛有點怪異,雅立端坐起來。


    「趙宥恆,我看你還是答應阿快吧。關於金錢,她向來是出奇的摳門,這次難得發善心,你要拒絕了她這生平第一次,她鐵定會怨懟的對天發誓,永不再發第二次善心。我當然不在意你個人的福祉,但上蒼有好生之德,好不容易我們的小氣菩薩就要出來普渡眾生了,你這一腳,可是會把她遠遠踹迴家閉關去,你也不希望她變那副鬼樣子吧?」


    雅立的話狠狠敲了宥恆一腦袋。


    剛剛一直忙著拒絕阿快,卻忽略了她的好意。


    他偏頭看著阿快,她果真一副慍怒的模樣。


    「唉,好吧,我原本計畫明年才出去開業的,既然妳對我這麽好,那我就跟妳借一些吧。」宥恆看著她氣得發青的臉說。


    他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了。他的原則之一就是不跟好友借錢,但阿快在他心中的等級比好友還要高一些,那他就給她一些特別的優待。


    「借我二十萬應該夠了吧?」他說。


    那麽少?


    他夠嗎?她懷疑的看著他。


    「我有近二百萬的存款,省點花應該夠了。」他看清她眼裏的疑惑說。


    媽的!繞了一大圈,說得口沬橫飛、滿身大汗,結果人家也是小有積蓄啦,真是爆糗耶。


    「好啦。好啦,隨便啦。」她實在有些惱。


    決定要出來創業後,宥恆辭去美容沙龍的工作,趁著空檔帶著阿快搭火車到他豐原老家玩了一趟。


    在火車上甫坐好,阿快開心地東張西望,轉身對宥恆說:「我好久好久沒有搭火車了,這樣讓我好像迴到小時候和我爸出去玩的感覺。」


    「這有什麽難的。如果妳叫我爸,以後我也可以常常帶妳出去玩啊。」宥恆笑著說。


    阿快對他扮了個鬼臉。「你想得美喔。」


    宥恆哈哈大笑。


    「對了,你們豐原有什麽好吃的?」阿快問,搓搓自己的手,今天真是冷,好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


    「嗯,我們廟東的排骨酥麵很有名,桂梅莊老雪花齋也挺有名的。」宥恆說。


    見她冷,他站起身,取出行李中的暖暖包搓一搓,熱了,放到她手裏。


    阿快握著手中的溫暖,突然發起愣來。


    久久之後她才說:「將來誰當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宥恆轉頭望著窗外,沒說出口的話是:為什麽那個人就不能是妳?


    但這個老是在狀況外的女人偏偏問:「阿恆,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啊?」


    「我喜歡的女孩啊……」宥恆轉過頭來望著阿快。「她笨笨的,笨得不知道我在喜歡她。」


    乍聽他這麽說,她心裏有著一絲失落,但在還來不及細究其中原因前,她已經脫口:「這麽說,你心裏其實真的有喜歡的人嘍?」


    「當然。」宥恆深深看著她。


    她閃避著他的眼神,很怕被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想祝福那個被他喜歡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很壞。為了掩飾自己的惡行,她口是心非的說:「你幹嘛不跟她表白?」


    「因為她身邊一直有著她喜歡的人,如果我對她表白了,她該怎麽辦?不接受怕我難過,接受了又非她所願,那我還不如靜靜的待在她身邊,不要造成她的心理負擔。」話雖說得這麽大氣,但他的眼神卻是黯然的。


    「她到底是誰?我認不認識?」阿快問。


    不知為何,她竟有點焦慮。為什麽在宥恆身邊這麽久了,竟不知有這麽一個讓他一往情深的女人?


    宥恆不答,隻是淡淡笑著。


    阿快靜下心來仔細分析──


    他的工作時間那麽長,空閑時間扣掉睡覺,大約剩不到二分之一,她的叨擾還要占去其中一半,剩下的時間,他最好有時間去偷偷喜歡哪個女人啦。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是在唬弄我,除非你有什麽青梅竹馬的小女朋友或是哪個美豔的女客人倒追你,要不然最常在你身邊的女人算一算應該是我,怎麽可能突然冒出一個什麽女人來讓你暗戀?你唬我的對吧?」阿快非常得意自己憑著與生俱來的聰明,可以迅速戳破他的謊言。


    趙宥恆睜大眼睛望著她,隨即被她那一臉驕傲、得意兼自負的神情給逗得哈哈大笑。


    「我的天!我還真是不得不服了妳。」


    「對吧,我很厲害吧,想騙我,哼,門都沒有。」阿快還在樂不可支。


    知道他是騙她的,根本沒有那麽一個讓他暗戀的女人,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實在不像是個好女人,為了不知道是單純的虛榮還是潛意識裏的劣根性,她竟冷酷的偷偷希望不要真有那麽一個女人被宥恆喜歡著。


    為了取得內心的某種平衡,她言不由衷的勉強自己問他:「說說看吧,看你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我幫你介紹。」


    阿恆偏著頭,像是在認真考慮著她的話。


    半晌,他終於說:「妳知道我很喜歡吃什麽吧?」


    「蜜麻花啊?」她反問。


    「對。妳去幫我找個會做我愛吃的那種蜜麻花的女人吧。妳找得到那樣的女人,我就娶她。」趙宥恆決心配合她的風格,胡亂說一通。


    「你到底為什麽那麽愛吃蜜麻花?」阿快簡直受不了,哪有人開這種條件的!


    「小時候,隻要我大哭大鬧,我阿嬤就會特地去台中買我愛吃的蜜麻花,祖孫兩人邊吃邊聊,她會一直逗我逗到笑出來為止。對我而言,那甜而不膩、鬆軟不黏牙的小點心,充滿了溫暖和愛的記憶;所以,有哪個女人做得出來,我就娶了。」他半真半假地說。


    「哼哼,我最好找得到那種女人啦。你何不幹脆到台中那家叫什麽甜蜜蜜麻花的店問,看看老板有沒有女兒或姊妹,可以嫁給你比較快啦。」阿快的臉,就隻有一個字:悶。


    「他們家都出男丁,沒有人可以嫁我。」他說。


    「喔,那我們算是同一族的。」阿快說。


    「同是哪一族?」阿恆沒聽懂。


    「滯銷族啊。」這還用問,這個傻阿恆,嘻!


    阿快陪宥恆迴豐原玩了幾天;最後一天,她看著他在祖先牌位前跟他阿嬤說:「阿嬤,我就要實現您的心願出來開店了,能這麽快實現夢想,都是這位蘇阿快小姐幫忙的。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讓您和蘇小姐失望。」


    阿快聽完,當場又是一陣感動。


    原來他知道她偷偷要幫他的心意。這樣慎重的跟他阿嬤和祖先告知,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迴台北後,她更加積極的進行開店的裝潢工作。


    忙了幾天,她一時興起打電話給阿恆問店裏的裝潢進度。


    「不知道怎麽搞的,師傅們都說很不順利。」阿恆壓低聲音說。


    「不順利?怎樣不順利?」阿快問。


    當宥恆正要解釋,忽然又聽見她說──


    「算了、算了,電話裏講不清楚,我過去現場看看好了。」


    她一到現場,承包師傅和阿恆迎了出來,一臉神秘兮兮的說:「蘇小姐,對麵五十公尺處,有一間茶藝館,我們過去聊聊好嗎?」


    三人在茶藝店裏坐定,阿快和宥恆聽見老師傅說:「小姐,我就直接說,妳不要介意嘿。」


    「好,你講。」阿快說。


    「蘇小姐,我做裝潢三十幾年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妳,妳那店麵不幹淨。」老師傅說。


    阿恆以為阿快會嚇得臉色發白,沒想到她的表情冷靜得像對方隻是在講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一般。


    「怎樣不幹淨?」阿快反問。


    「我們進場十天了,等一下這個師傅電鋸沒電,等一下那個師傅好好的工具不能發動;木板靠在牆上,竟會整排掉下來;沒風,門卻自己關來關去。我請的師傅都不來了。這個事情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又挺嚴重。我把事情跟妳明說了,妳要找專人來處理才好,沒處理好,我們就不進場了。這十天的工錢,我也不跟妳拿了。」老師傅說。


    「謝謝你,我知道了。但你人都出門了,不拿工錢怎麽可以,你也要養家,拿著吧,這也許隻是誤會,等我將事情調查清楚後,再通知你來上工。」阿快說。


    「好。」老師傅答應著。


    這女人真有膽識,竟連一絲驚訝的神色都沒有,他不覺多看了她兩眼。


    等老師傅走遠後,阿恆問她:「妳相信那位師傅說的話嗎?」


    「信啊,幹嘛不信?」阿快說。


    「咦?」那她的冷靜是怎麽迴事?


    「阿恆,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那店原先的主人是個老奶奶,她在自家店跳樓自殺了。」阿快看著阿恆的眼睛說。


    阿恆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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