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攔不住她,隻好出去叫人了。


    待一切準備就緒,韻娘便帶著三個婢女,浩浩蕩蕩地踏出飛觴堂,擔任門房的老吳又不能不讓她出門,隻能祈求不要出事才好。


    這也是韻娘進門之後,頭一次有機會真正欣賞到飛觴堂以外的景致,處處可見層樓疊院、高脊飛簷、曲徑迴廊、亭台樓閣的徽派建築,不隻規模宏偉、布局協調,還有磚木石雕的精湛工藝。


    「大奶奶,萬一二老爺還是不見你呢?」麻姑扶著主子的手肘問。


    她停下腳步,抬眼看著門樓上磚雕的百子圖,一點都不著急。「要真的連我都躲著,怎麽都不肯見,咱們自然就迴去了。」


    走在後頭的秀梅接腔。「說不定二老爺會見大奶奶。」


    「是啊,二老爺或許不好意思拒絕大奶奶,隻好見了。」玉梅不禁這麽猜。


    韻娘迴眸一笑。「若是這樣就好。」


    待她們終於來到修心園的院門外頭,麻姑便上前敲門了。


    過了片刻,邢五才來應門,他燒毀一半的臉孔,讓外頭的韻娘著實愣怔住了,他像是知道嚇到人,連忙用完好的那一麵示人。


    「有什麽事嗎?」他問。


    麻姑趕緊為他介紹。「這是咱們二房的大奶奶,想見二老爺一麵。」


    「能否進去通報一聲?」韻娘收起驚愕,客氣地問。


    邢五這才多看韻娘一眼,也明白了她是誰。「小的這就進去問。」說完便又把院門關上。


    「大奶奶累不累?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著休息?」秀梅問。


    她搖了搖螓首。「我不累,不過他的臉……是被火燒傷的嗎?」


    玉梅說出聽來的八卦。「好像是很多年前跟著二老爺出門,因為投宿的旅店突然發生大火,走避不及才會受傷,還好命揀迴來了。」


    韻娘輕蹙秀眉。「二老爺呢?他沒事吧?」


    「二老爺倒是沒事,聽說是身邊的隨從把他救出來,不過那名隨從可沒那麽幸運,傷勢很嚴重,撐沒幾天就死了。」玉梅遺憾地說。


    「想不到還發生過這樣不幸的事。」她感慨地迴道。


    又等了好一會兒,修心園的大門才又打開。


    「迴大奶奶,二老爺說他誰也不見。」邢五低著頭說。


    「還是誰也不見嗎?」韻娘歎道。


    邢五不敢抬頭,怕又嚇到她。「是,大奶奶還是請迴吧。」


    「那麽可否替我傳幾句話給二老爺?」


    他躬身迴道:「大奶奶請說。」


    「二老爺不見任何人,尤其是我的相公,是因為無法見容他的出身,所以才想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懲罰他,讓他痛苦,好消心頭之恨呢?」


    韻娘希望用這些話能把人給激出來,也順便替丈夫出口氣。「還是因為沒有保護好妻子,讓她遭受莫大的汙辱,這份罪惡感令二老爺非得躲在裏頭,沒臉出來見人?」


    韻娘就是在賭,賭自己這席話會得到什麽迴應,總要把原因找出來,才知道該怎麽對付這位二老爺。


    她的咄咄逼人讓邢五為之語塞。


    「可否代為轉達?」她又問。


    邢五一臉為難。「這……」


    她朝秀梅和玉梅使了一個眼色,在來這兒之前,就已經擬好應對之策。「既然你不肯代為轉達,那麽我隻好自己進去跟二老爺說了。」


    「大奶奶,你這是強人所難,還是請迴吧!」他才要把門關上,秀梅和玉梅早就各擋住一邊。


    「我並不是想要強人所難,隻不過想請你傳個話罷了。」韻娘聲音嬌軟,但又多了幾分強硬。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大房嫡長子邢阜翰聽了派去監視的奴才說韻娘終於踏出飛觴堂,想到有機會見她一麵,馬上興衝衝地趕來。


    「……堂弟妹怎麽會在這兒?」他擺出一副正好路過此處,於是上前打聲招唿的樣子,免得讓人看出是蓄意,做做樣子也是必要的。


    邢阜翰兩眼須臾不離地盯著穿了杏紅色襖裙的嬌俏身影,當他聽說韻娘被送去別莊時,自然明白邢阜康的用意,真是恨得牙癢癢的,以為再沒機會親近對方,想不到又搬迴邢家大院,而且還比第一次見麵更加嫵媚嬌豔,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祖父都能強占自己的兒媳,小嬸母或是堂弟妹又算得了什麽?禮教倫常比得上美人在懷嗎?隻要別傳到外頭去,誰能管得著。


    「他是誰?」韻娘問著護在自己身前的麻姑。


    麻姑迴了一句「他是大房老爺的嫡長子」。


    「遇上什麽麻煩了嗎?」邢阜翰故作關心地問。


    擋在主子麵前的麻姑可不會讓他有機會接近主子半步。「我家大奶奶隻不過是有點事來見二老爺。」


    邢阜翰怒斥一聲。「你擋什麽?給本少爺閃到一邊去!」


    秀梅和玉梅也來到主子身邊,當她的左右護法。


    「我要跟你們主子說話……」他橫眉豎目地喝道。


    邢五見情形不對,連忙進去稟告主子。


    「站遠一點說,我家大奶奶一樣聽得到!」麻姑可不相信他。


    邢阜翰一臉惱怒,伸手便要推開她,誰知卻被麻姑一拳打中胸口,整個人飛了出去,露出的這一手可是連韻娘都感到意外。


    「少爺!」跟在他身邊的小廝驚唿。


    玉梅張大嘴巴。「麻姑,想不到你的身手這麽好!」


    「我從不知道你這麽厲害!」韻娘驚歎地說。


    不過麻姑卻快哭了,她家裏經營鏢局,自小就學了些拳腳功夫,不過爹生前再三叮嚀不要隨意施展出來,免得沒有男人敢要,會嫁不出去,也隻有大當家才知道,不過眼前的狀況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待邢阜翰咳了好幾下,捂著隱隱抽痛的胸口站起來,心想八成得了內傷,不禁怒瞪著麻姑。「你竟敢打我?」


    反正已經打了,麻姑也豁出去。「你再過來試試看!」


    他就不信打不過。「你這死丫頭……」


    「……這是做什麽?」一個渾厚的嗓音斥道。


    韻娘下意識看向跨出院門的中年男子,一身長袍馬褂,眉眼之間和邢阜康有幾分相似,不到五十,頭發卻全白了,看來是憂慮過度、鬱結在心所致。


    「你是誰?」邢阜翰無禮地問。


    邢東嶽不用等邢五進門稟告,已經在裏頭聽得一清二楚,包括韻娘說的那席剌耳但令人無法反駁的話,原本不打算露臉,但大哥這個兒子實在太不像話了,隻得出麵教訓幾句。


    「想不到大哥居然教出一個這麽不懂規矩的兒子,邢家的未來令人堪憂。」他上下打量著邢阜翰。


    「你是……二叔?!」他對二房叔父沒有印象,加上全部的注意力都擺在美人身上,不隻沒認出來,也忘了此刻就在修心園外頭。


    他輕哼一聲。「道座修心園除了我還有誰?迴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這副德行,到底知不知羞恥?還不快滾!」


    「侄兒……侄兒馬上就走……」邢阜翰隻能夾著尾巴逃了。


    韻娘這才望向邢東嶽,朝他屈了下膝,表示感謝之意。


    而邢東嶽也同樣覷著她,嘴巴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終究什麽話也沒說,轉身進去了。


    她看著院門再度重重關上,笑意晏晏地說:「迴去吧。」


    「大奶奶好不容易才見到二老爺,怎麽話也不說呢?」麻姑錯愕地問。


    秀梅和玉梅也同樣不解。


    「我想說的話,二老爺方才應該都聽到了,可是要聽他說話的不是我,是相公才對。」韻娘從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這一趟總算是沒有白跑。


    「接下來就等二老爺什麽時候想通,便會什麽時候答應見相公。」


    「原來如此。」三個婢女這才明白她的用心。


    無論結果是好是壞,不把這道被視為禁忌的話題攤開來說個清楚,就永遠解決不了問題,韻娘真的想要解開這段上一代造成的恩怨,讓這對無緣成為父子的兩人從這場悲劇中得到解脫,不要再痛苦下去。


    當天稍晚,邢阜康才踏進飛觴堂,就聽老吳提起妻子白天去了修心園的事,似乎還見到二老爺了,於是馬上迴房詢問兩人談了些什麽。


    「見是見到,不過沒說到什麽話。」韻娘將滿臉急切的他拉到幾旁坐下。


    聞言,邢阜康不免有些失落,最後一絲期待也破滅了。


    「不過也算是小有收獲……」她笑吟吟地說。


    他抬起眼簾。「怎麽說?」


    韻娘便把巧遇大房長子邢阜翰,以及二老爺出麵將其斥退的經過娓娓道來。


    「若他真的無法忍受相公的存在,才會這麽多年,連見都不肯見一麵,大可把門一關,不必管我死活,但他還是現身相救,由此可見問題並不是出在相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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