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不免擔憂。「大奶奶,不能再收學生了,會累壞身子的。」


    「沒想到有那麽多人想學蘇繡,都不知該怎麽拒絕才好。」周大娘也正為這事煩惱。


    「萬一累倒了,大當家可是會怪咱們的。」


    「別莊裏又不缺那些白米、魚肉,就算是當做束修,吃不完也是會餿掉的,你又何須這麽拚命。」葉大娘見大奶奶正在興頭上,也不好潑她冷水,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韻娘也覺得是該量力而為,否則無法把學生一個個教好。「我隻是想到萬一相公真要休了我,至少還可以靠自己的雙手,有一條活路可以走,一時做得太起勁,也忘了會累。」


    「大當家是不可能會休了大奶奶的,奴婢可以保證。」麻姑第一個替邢阜康拍胸口打包票。


    葉大娘也馬上附和。「大奶奶怎麽淨往壞處想呢?大當家疼你、愛你都來不及,哪舍得休了你。」


    「說得是,大當家絕不是薄幸之人!」周大娘難得說話大聲起來。


    她噗喃一笑。「你們全都站在他那一邊,我是勢單力薄,說不過你們。」


    韻娘不是不相信,隻是在娘家養成的習慣使然,總要先想好下一步該怎麽走,才不會到時慌了手腳。


    麻姑大聲喊冤。「奴婢是認真的!」


    「媳婦兒!媳婦兒!」嬸婆的叫聲在樓下響起。


    韻娘拉開花格窗,往下頭喊道:「娘,我這就下去。」


    見她下樓,周大娘不禁失笑。「嬸婆還真的把大奶奶當成自己的媳婦兒,隻要半天沒見到人,就會到處找。」


    「大奶奶還要忙著教蘇繡,真的連坐下來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葉大娘笑歎一聲。「也因此外頭的人都說大奶奶不但願意放下身段,親自授課,教得又細心,


    無不豎起大拇指。」


    周大娘也是與有榮焉。「說得是。」


    大當家和大奶奶真是絕配,天造地設的一雙!


    【第六章】


    十二月中,大寒。


    韻娘不慎染上風寒,加上身體的疲累,真的病倒了。


    請了大夫來看過,說是外邢入侵,馬上開了藥方子,喝了之後,發過汗就會沒事,麻姑趕緊煎藥,一口一口地喂主子喝下。


    到了隔天,病情並沒有改善。


    「大奶奶還沒發汗?」葉大娘趨近床邊問。


    麻姑點了點頭。「要不要再去請大夫?」


    雖然不舒服,韻娘還是可以聽見她們的對話。


    「我沒事,隻要再多蓋上一條被子,睡上一覺就會好了。」小時候生病,大娘又不肯請大夫,奶娘總會抱著她,兩人一起縮在被窩裏,很快便滿頭大汗,熱度也就退了,但又不好意思要求她們這麽做。


    於是,麻姑又幫她蓋了一條被子,韻娘還是覺得冷,而且開始發抖,葉大娘見情況不太妙,趕緊叫人又去把大夫請來。


    「……我再換一帖藥,讓病人喝喝看。」大夫這麽說。


    待韻娘喝了湯藥,已經昏睡過去,可把麻姑嚇得快哭出來了。「大奶奶會不會有事?要不要請別的大夫來看?」


    葉大娘也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已經是咱們呈坎村最好的大夫,還以為隻是受了風寒,怎會如此嚴重?」


    「那我到隔壁村子去找其他大夫……」麻姑自告奮勇。


    「外頭下大雪,要怎麽去?」葉大娘拉住她說。「就算找到,這種天氣,大夫也不肯出門的。」


    麻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該怎麽辦?」


    就在這當口,一輛馬車在風雪之中來到別莊外頭,頭戴瓜皮小帽,身上穿著厚棉襖,冷得直搓雙手的金柱用力敲門。


    門房縮著脖子前來應門,見到站在金柱身後的高大男子,馬上笑咧了嘴,跟著轉頭,朝內院喊道:「大當家來了!」


    「大當家快進屋裏去!」金柱打著傘,幫主子擋雪。


    邢阜康穿著深色琵琶襟馬褂,外頭又罩了件鬥篷,上頭沾滿了雪花,也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迴徽州,主要的原因還是掛念妻子,總想親眼看看她是否安好,一旦心裏有了牽掛,便無法忍受離家太久,總是歸心似箭。


    「……這不是大當家嗎?」周大娘才從廚房出來,就見到走在天井的熟悉身影,像是見到救星。


    他停下腳步,望向快步走來的婦人。「大家一切都好?」


    周大娘急切地說:「大奶奶病了。」


    「病了?」邢阜康二話不說,立刻飛奔上樓。


    廂房內的麻姑和葉大娘見他進門,全都轉憂為喜。


    「都怪我沒把大奶奶照顧好……」葉大娘慚愧地說。


    麻姑跪下來請罪。「是奴婢沒伺候好,才讓大奶奶病倒了……」


    「大夫怎麽說?」他馬上脫下皮裘大衣,坐在床緣,看著妻子泛著不尋常紅暈的嬌美臉蛋,連忙將掌心覆在她額頭上,眉頭跟著皺了好幾摺。


    葉大娘迴道:「大夫說是風寒,隻要出過汗就會沒事,可是都喝了兩帖藥,還是沒有出汗,咱們正在發愁……」


    這是誰的手?好涼、好舒服……


    病到連掀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韻娘卻能感覺到這隻手掌好溫柔,會是誰呢?


    是哥哥嗎?不!不是哥哥,哥哥已經不在了……


    「這不能怪你們,一切都是我的錯!」邢阜康自責地說,是他沒有盡到為人丈夫的責任。


    相公?是相公的聲音?


    他柔聲喚著妻子。「韻娘……」


    「相……相公……」韻娘努力掙紮著,終於張開眼縫,確定不是在作夢。


    麻姑喜極而泣。「大奶奶醒了!」


    「是我。」他撫觸著妻子發燙的麵頰。


    韻娘牽動了下唇角。「相公……我好冷……」


    「冷?」邢阜康看她都蓋了兩床被子,竟然還喊著很冷。


    她想起奶娘是怎麽做的。「好冷……抱著我……」


    「你們先下去。」他一麵對葉大娘和麻姑說,一麵脫去身上的馬褂。


    「是。」葉大娘拉著麻姑便退下了。


    邢阜康脫去長袍,以及靴子,隻著衫褲,便鑽進被窩中,將綿軟嬌軀摟進懷中,就算這麽做對自己無疑是一種天大的折磨,但隻要能讓妻子的燒快點退,這一點痛苦真的不算什麽。


    「暖和些了嗎?」他將她抱得密實。


    「再、再緊一點……」


    邢阜康照做了。「這樣呢?」


    「嗯……」韻娘還在發抖,可是感受到他的體溫,還有臂彎的力道,心也漸漸安穩下來,因為她的相公迴來了。


    他並不是大夫,隻能用自身的體溫幫妻子保暖,掌心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背,看著韻娘閉上眼皮,又沈沈地睡著了,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每迴生病,身邊除了婢女,總是拒絕其他人虛情假意的探望,甚至不讓那個在名義上要叫「祖父」的男人踏進房門一步。


    隻因為那個男人的私慾,害死了生下自己的可憐女人,以及傷透了應該喊一聲爹的男人的心,讓他寧可關在修心園內,也不肯見自己一麵,所以邢阜康今生今世都無法原諒「祖父」的所作所為。


    在別的孩子還懵懵懂懂的年紀,邢阜康便已經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卑賤肮髒,來自長輩、同輩的鄙視眼光、竊竊私語,讓他既恐懼又憤怒,一個孩子要對抗所有的嘲諷譏笑,隻得被迫提早長大,麵對未來的人生。


    就算不止一次詛咒老天爺,為何要讓自己出生在這個世上,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邢阜康隻能選擇接受,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做出傷害別人的事,要盡一切力量,去幫助身邊的人。


    邢阜康不認為自己有多偉大,或是個悲天憫人的大善人,他不過是想要跟世人證明就算身上流著淫亂汙穢的血,但是他的心絕對不會像那個違背禮教倫常、奸汙媳婦兒的男人。


    他是他,跟那個男人是不一樣的。


    想著、想著,邢阜康也跟著睡著了,這一覺更是最近兩個月來,睡得最沈的一次,大概過了兩個時辰,他才被餓醒,連忙吩咐麻姑煮一些米粥,接著叫醒妻子,喂她吃了半碗,自己則是吃了兩碗,然後又繼續躺在被窩中,到了大半夜,韻娘終於出汗了。


    邢阜康馬上讓葉大娘她們去燒熱水,先幫妻子擦拭身子,再換上乾爽的衣物,又喂她吃了米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就算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韻娘還是知道是誰在伺候自己,如果她曾經懷疑過相公不滿意她,而且不要她,那些假設如今都被推翻了,如果這個男人心裏沒有自己,就不會親自照料了。


    相公是喜歡她的……


    她可以這麽肯定。


    這個男人真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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