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徽州菜不隻「重油」、「重色」也「重火功」,一時之間還不太習慣,但見麻姑睜著一雙樸質的眼看著自己,也不想她失望。


    「嗯。」韻娘點頭。


    她馬上笑逐顏開。「大奶奶多吃一點。」


    「我向來胃口不大,盡力就好。」不想讓丫鬟失望,但也不想折騰自己的胃,韻娘便這麽迴道。


    麻姑點頭如搗蒜。「是。」隻要主子肯吃,就能給大當家交代了。


    「相公他……」韻娘隨口跟她聊著。「平日待你們如何?」


    「大當家待奴婢可以說是恩重如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主子了……」她可是把大當家當做神明般敬畏。


    「兩年前奴婢的爹剛過世,他生前所開的鏢局就被幾個叔伯侵占,還把奴婢趕出家門,要不是正好遇到大當家,真的會餓死在路邊,他是奴婢的大恩人。」


    韻娘想到外頭的那些傳聞不也把邢阜康形容得極好,是那些靠典當為生的貧民心目中的大恩人,但真正的他呢?


    雖然相公坦言是對自己的繡品一見鍾情,才會主動上門提親,莫非是在見到本人,甚至在兩人圓房之後,又覺得不滿意,所以連孩子都不打算要了?這個答案對韻娘來說,就像是當場挨了一記耳光,相當難堪。


    抑或者那不過是個藉口,其實相公心裏早有喜歡的對象,卻又礙於不能把對方娶進門,家人又一再催促他成親,正好瞧見她的繡品,便挑上她,否則憑「邢家當鋪」大當家的身分,也不該娶個庶女為正室。


    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相公為何要娶她,硬將兩人綁在一起呢?


    她愈想心情也就愈消沈,可是又不便開口問麻姑,那等於是給自己打臉,韻娘也是愛麵子的。


    「大奶奶在想什麽?」麻姑見她不說話便問。


    聽丫鬟這麽問,韻娘不禁如哏在喉,隻能搖頭迴答。


    待她勉強吞下半碗飯,又喝了兩口湯,真的吃不下了,便讓麻姑把東西都端了出去,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韻娘也是有自尊的女人,若相公真的不滿意,也不喜歡,大可以休妻,她是絕不會胡攪蠻纏,死求活求,賴著不走的。


    邢阜康跨進善慶堂的院門,表明要見一年到頭都躲在佛堂念經的大房伯母趙氏,守門的奴才趕緊進去通報,並又另外派人去知會兩位少爺。


    等了片刻之後,負責伺候大太太的婢女奉命前來引路,領著邢阜康來到佛堂,就位在正房東邊最角落的一間耳房內,頌經和敲木魚的聲音就從裏頭傳出。


    「請!」婢女福身說道。


    待他踏進佛堂,一身藏青色布衣裙的趙氏正好念完一段經文,轉過身來,露出和善笑意,示意他坐下來說話。「今天怎麽有空來看我?」


    「許久沒來跟您請安,所以就來了。」趙氏是少數不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己的親人,邢阜康自然也給予該有的尊重。


    趙氏微微一笑。「你才剛娶妻,應該多陪陪新娘子。」


    「是。」他瞥了趙氏一眼。「聽說您遣了婢女到飛觴堂,說希望韻娘有空到這兒來陪您喝杯茶,因為她才剛從蘇州遠嫁到徽州,身子還有些疲憊,恐怕不克前來,所以親自來跟您說一聲。」


    「我並沒有派人過去?」她不解地迴道。


    邢阜康也就更加證實是有人假借趙氏的名義傳話,那對兄弟還真是色向膽邊生,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可是那名婢女確實跟門房說是奉了您的命令。」


    「這……」趙氏不免疑惑。


    就在這當口,邢阜翰、邢阜塘兩兄弟急匆匆來到佛堂,想著終於又能見到堂弟妹,這次定要多看幾眼,能說上話最好。


    「你來這兒做什麽?」邢阜翰見在座的隻有最不想看到的人,劈頭就問。


    邢阜塘左顧右盼,沒見到韻娘,有些失落。


    「我剛問了大伯母,是否遣了婢女到飛觴堂,不過她說不曾派人去過,就不知這座院子裏頭,有哪個人膽敢利用她的名義,想騙我那剛進門的妻子來到善慶堂,幸好我先來問過,才沒有上當。」他要讓這對兄弟明白,不要以為玩這種把戲不會被人看出來。


    兩兄弟交換了一個眼色,不過打死都不會承認。


    「你是在懷疑咱們?」


    「你可不要胡亂栽贓!」


    瞪著兩個親生兒子,趙氏一臉震驚,當娘的總認為自己的孩兒是最好的,就算對他們再失望、生氣,也不認為會有這般無恥下流的念頭,偏偏見兩人急著撇清,反而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不敢置信地問:「難道真是你們……」


    邢阜翰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娘,我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


    「我什麽也不知道。」邢阜塘撇得一乾二淨。


    趙氏也希望不是他們幹的,千萬不要仿傚他們死去的祖父,犯下亂倫的醜陋罪惡,害苦了兒孫。「阜康的媳婦兒可是你們的堂弟妹……」


    「應該是「小嬸母」才對。」邢阜翰譏諷地笑說。


    「無論是堂弟妹還是小嬸母,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屬於我的女人,不容其他男人覬覦。」邢阜康不在意對他的恥笑辱罵,也早就麻木,隻想警告對方,不要明知故犯。


    邢阜翰馬上被激怒了。「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大哥!」邢阜塘出聲製止,說得這麽白,不就落人口實了。


    他反唇相稽。「你心裏不也一樣這麽想?」


    邢阜塘為之語塞。


    「你——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趙氏氣急敗壞地瞪著兩個兒子。


    「不管配不配,她已經嫁給阜康了。」


    邢阜翰口氣狂妄。「那又如何?」


    「你瘋了是不是?」她掄拳打著長子。


    而邢阜康也隻能在心裏對趙氏表示歉意,為了保護妻子,必須用這種方式讓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心裏在打什麽歪主意,希望大房伯母能想辦法約束他們的行為,絕不能姑息下去。


    「韻娘是我的結發妻子,誰敢對她無禮,我都不會放過他,我就言盡於此。」


    說完,他便轉身踏出佛堂,隻聽到邢阜翰在身後叫囂。


    「她還不知道你的出身有多肮髒,根本是個不該出生的孽種吧?要是知道,肯定不會讓你碰她一下……」


    無視這番惡毒的話語,邢阜康腳步未歇地走出善慶堂,若不是趙氏在場,方才真恨不得往那對兄弟臉上各揮一拳。


    他還得忍受多久?


    有時真想幹脆搬離邢家大院,無須再忍受那些奚落嘲諷,可是總也有放不下的人,像是三叔他們一家人,還有……無緣叫一聲爹的男人,總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他的諒解。


    「大當家!大當家!」金柱一路尋來。


    邢阜康臉色一整,不讓任何人看見他的痛苦掙紮。「什麽事?」


    「咱們開在屯溪那間當鋪的司理派了一個後生來說昨晚遭竊,已經報了官,正在清點損失,請大當家過去一趟。」


    他停下腳步,沈吟一下。「你即刻到養性堂,請三房少爺過來。」


    三叔的兒子阜永雖然年紀輕,不過是個可造之材,又肯學習,邢阜康老早就想把他帶在身邊,好好栽培,打算趁這個機會讓他一起過去幫忙。


    「是。」金柱馬上前往養性堂。


    就這樣,邢阜康帶著三房堂弟,火速趕往屯溪。


    而待在新房內的韻娘,一直等到了隔天早上,都沒看到邢阜康的人影,更不用說半句安慰的話,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進門才三天,就被相公冷落,把她一個人丟著不管,是否該去請罪,問問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錯,才會得到這種對待?


    「大當家呢?在書房嗎?」既然相公不迴房,韻娘決定去找他。


    麻姑拿起銀梳,梳著主子那頭烏黑柔軟的青絲。「大當家昨晚出門去了。」


    「出門?」難道是在躲著她?


    「聽說是開在屯溪的當鋪遭竊,所以趕了過去,不過應該很快就會迴來,大奶奶不用擔心。」麻姑安撫地說。


    她心想不是躲著自己就好。「我知道了。」


    「大奶奶想梳什麽頭?」麻姑手上的銀梳比劃半天,就是不知該從何下手。


    「奴婢手笨,不會牡丹髻或荷花頭,隻會紮辮子……」


    韻娘有些疑惑。「沒人教過你嗎?」照理說在伺候主子之前,都會先經過一番訓練,不可能連梳頭這種小事都不會。


    「奴婢之前都待在別莊,幫忙砍柴提水,這種伺候主子的工作還是頭一遭。」她真的不會,而且大當家是臨時決定將自己調到邢家大院,所以根本來不及派人教她。「還請大奶奶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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