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令提交了擴軍方案之後,好些天沒有再進宮城。


    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保密措施,擴軍方案很快傳得到處都是了。


    晉人當然對擴軍充滿了各種期待,尤其是本來非“徒”的階層,早就是“士”的階層更為激動,隻有“中大夫”這個階層有些迷惘。


    在當年的秋季中旬,欒書率得勝之師歸來。


    他們這一次南下征討沈國,隻能說戰事過程雖然有所曲折,大體上還是完成了目標。


    隻不過,極可能是欒書過於謹慎的關係,晉軍在戰場上取得的戰果其實挺一般,後麵使用邦交則是大大掙了分數。


    “臣掃滅沈國,楚國不能救,必然使其附羽心寒。”


    “班師途中,宋國、鄭國、衛國多次來人求見,表達對君上的恭順。”


    “在沈國征戰,吳國公子諸樊親來,請求君上再次派去使節。”


    歸來的欒書肯定要謁見晉君獳闡述自己功勞,有些三言兩語帶過,比如怎麽用兵方麵;有得則是著重描述,例如自己在邦交上多麽努力。


    很多人心裏不免要鄙視。


    晉國這一次可是南下了三個軍團,總兵力達到三萬七千五百。


    沈國就是一個袖珍型的諸侯國,全國的總人口都沒有兩萬,能集結一千正規軍抵抗都算多了。


    在去年,楚國剛剛與吳國打了個兩敗俱傷,出兵救援沈國的楚軍其實也就一萬左右,打不過三個滿編晉軍比較正常。


    欒書取得那樣的勝利沒有誇耀,看上去似乎有些滿足,眾人所鄙視的就是鄙視那種輕易的滿足。


    那才哪到哪?


    欺負弱小而已。


    隨行出征歸來的幾位卿大夫,他們全程沒有什麽話,一看就是意興闌珊。


    隻不過,眾人還是要承認一點,盡管沈國很小,晉軍能夠把楚國家門口的沈國滅一遍,確確實實是能夠打壓楚國的囂張氣焰。


    之所以說是滅一遍,根由在於晉軍一撤,楚國會幫沈人再次複國。


    至於沈國的國君以及公卿被俘虜到晉國?楚國也不是第一次隨便扶持某人當傀儡國的一國之君,連帶大臣都能隨意安插,沈國誰當國君,或是誰擔任什麽職位,其實對楚國沒有什麽差別。


    晉君獳還是比較在意在楚國的家門口滅了他們的附庸一次,麵對吳國主動提出再次派去使節團,講實話不但缺乏興趣且心中怒氣不小。


    以為晉國使節團在吳國收到冷遇,最為丟臉的是使節團的眾人嗎?並不是的。


    郤至、樓令等人代表晉國前去吳國出使,發生任何事情都跟晉國的顏麵有關。


    要說丟人的話,最為丟人的該是晉君獳才對。


    畢竟,晉君獳才是晉國的一國之君。


    所以了,晉君獳幹脆當作沒有聽說吳國請求再次派去使節團的事情,轉而將話題引導到了擴軍上麵。


    盡管擴軍已經成為必然的事情,怎麽來劃分群體,所有家族又該是怎麽應對,屬於細節的部分還沒有開大會討論過。


    “那些都是你的傑作?”旬庚事先真的不知道樓令還有這種才能。


    樓令遲疑說道:“大體框架是中軍將擬定。”


    旬庚知道大體框架是欒書所擬定,更知道完善細節才是最難,驚訝也在於驚訝樓令能夠做好細節。


    “你記得,牢記剛才的態度。”旬庚進行了提醒。


    樓令不由心想:“原來都知道欒書小心眼啊?”


    哪個老銀幣不是小心眼?隻不過能當老銀幣的人,他們不會有仇馬上就報,一定會慢慢等待機會,抓住機會就將給出致命一擊。


    “我已經得罪他了。”樓令說道。


    旬庚搖頭,道:“這一次出征得勝。”


    也就是說,正是因為南征獲勝,欒書對樓令拒絕出征,心裏不會有太大的芥蒂?


    然而,樓令認為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好些話需要找機會私下跟旬庚、智罃溝通一下。


    在樓令與旬庚低聲交談期間,有那麽幾個人一直頻頻注視,其中包括韓厥這位下軍將。


    之前,韓厥顯得非常忙碌,不是在這裏剿匪,便是去那裏巡視。


    這是因為韓厥兼任了司寇一職,再來就是他對趙人太過於上心了。


    一直在進行關注的樓令早就察覺到一點,韓氏收攏了近萬從各處逃離的趙人,將他們安置在了一個叫“令狐”的地方。


    那個“令狐”的地方卻是魏氏的封地。


    那麽,是不是能夠猜測韓厥已經成功拉攏了魏氏,使得魏氏將在趙武複立趙氏中出力?


    更奇怪的一點,旬氏對韓厥的很多行動大開方便之門,其中包括贈送了不少糧食。


    應該全力去阻止的郤氏和欒氏,他們對韓厥的行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乃至於沒有跟插足的旬氏、魏氏有什麽正麵溝通。


    種種跡象讓樓令看了很是心生嫉妒。


    趙氏的名聲明明不怎麽樣,覆滅也是屬於咎由自取,結果趙武像是得萬千寵愛於一身那般,誰都想拉他一把。


    樓令有相關的猜測,卿大夫是想跟晉君獳搶奪對趙氏的控製權,而韓厥正在利用卿大夫想跟晉君獳爭奪的心思。


    “你知道智氏要嫁女給趙武吧?”魏顆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樓令邊上。


    樓令轉頭看向魏顆,情不自禁露出愕然的神情。


    這件事情,樓令還真就不知道!


    而這種事情樓令從魏顆這裏才獲知,本身就很不對勁。


    “魏氏跟旬氏走得這樣近了?”樓令知道魏氏抱旬氏大腿有一段時間,自己跟魏錡的恩怨也是旬氏處理,後麵讓魏錡認錯道歉。


    如果要算,魏氏現在算是旬氏的附庸,隻是這種附庸關係有點特別。


    魏氏隻是在大方向上聽從旬氏的指示,他們保有自己的獨立治家權利。


    現在嘛……


    樓令不去思考魏顆來告訴自己這個消息有什麽目的,很直接地站起來走向智罃,問道:“你剛生下一名閨女,周歲都沒有過,跟趙武定親了?”


    智罃早發現樓令靠近,沒想到說得是這個,下意識又看向正在從樓令位置走開的魏顆,皺眉說道:“他恰好聽到,不該由他去告訴你。”


    是吧?


    魏顆那麽做,舉止令人看不懂。


    樓氏和旬氏不可能因為這麽一件事情有裂痕,導致魏顆會顯得很多嘴,再惹得智罃非常不開心。


    “我不明白。”樓令幹脆就坐在智罃邊上,低聲說道:“韓氏付出什麽代價,能夠讓旬氏參與到為趙武保駕護航?”


    更大的不明白就是之前所提到過,哪怕卿大夫因為想跟晉君獳對抗而爭奪趙武的控製權,趙氏的封地已經遭到瓜分,一旦趙武複立趙氏,他們逼迫幾個家族拿出到手的土地和人口,對各個家族有什麽好處。


    智罃必須考慮樓令的感受,有些不能夠說的話,變得必須講給樓令聽,附耳過去說道:“欒氏、郤氏圖謀轉為卿族,韓氏隻能追隨。”


    什麽玩意?


    此前,晉國可沒有“卿族”這個詞。


    至於“卿族”是什麽意思很容易理解,無非就是“卿位家族”而已。


    那麽就是,郤氏、欒氏和韓氏都不想當純粹的公族,他們要自主跟公族進行切割了。


    講實話,盡管事先已經有些猜測,等真正知道欒氏、郤氏、韓氏實施行動,還是讓樓令的腦袋瓜子有點“嗡嗡”作響。


    智罃以為樓令看不明白,再次附耳說道:“先氏滅得不冤。”


    也就是說,作為公族的先氏固然有取死之道,沒有看到晉君獳因為先氏是公族而有所留情,甚至都趕盡殺絕了。


    晉君獳為了圖謀趙氏,花費了十多年的時間進行部署,乃至於都嫁了自己的同胞妹妹。


    君主算計臣下已經很過份,嫁出妹妹再滅掉妹夫的家族,還想控製外甥再算計其餘家族,看上去玩得相當複雜,等有人反應過來,不免發現是奔著所有家族去的!


    樓令無聲對智罃拱了拱手,要退開卻又硬生生止住身軀,說道:“之前有一個叫公孫杵臼的人不通報在‘平陵’活動了三個月之久。我原以為是下軍將示意他向我求援,對方沒有請求謁見,離開‘平陵’去了秦國。”


    智罃知道公孫杵臼是誰,說道:“他去秦國?”


    是的,樓令派人關注公孫杵臼,確實發現是去了秦國。


    “似乎……,也算正常。”智罃又是沉吟了一下下,才往下說道:“晉國趙與秦國趙承認互為一趙,趙武想要複立趙氏,勢必要尋求秦國趙的幫助。這樣才是宗親,也有利於趙武長大後步入中樞。”


    樓令心裏又開始泛酸了。


    看看吧,趙武好命到這等份上。


    將邯鄲趙踢到一邊不算,趙氏的直係族人死得隻剩下趙武一人。


    生長於“下宮”的趙武明顯得到了晉君獳的教導。


    沒有長大的趙武已經有了來自母親孟姬備下的幾塊封地作為複起資本,尤其晉君獳已經謀劃讓祁氏將“趙”地終有一天還給趙武所有。


    韓厥一直在為趙武奔波,看上去已經有些不像是單純要報恩,搞得趙武就像是韓厥的親兒子,甚至比親兒子還親。


    這就造成一種現象,趙武什麽都沒有來得及做,早有人將他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好,包括一個家族實力不差的妻子。


    也就樓令不知道一點,從趙武複立趙氏,到娶妻生子,以及獲得卿位,事事被安排妥當,輪到幾乎所有人倒黴,趙武還遇到了姬周得到異常的信任與寵愛。


    用上帝視角來看,趙武的人生壓根就是開掛在玩,一生有人掰開嘴巴在喂東西,過上了躺著就能躺贏的人生。


    那並不是在開玩笑!


    其中包括欒書改革軍製,才有趙武能夠背靠強大的晉國各種在國際舞台縱橫,打出了第二次“弭兵會盟”的格局。


    所以說,別看有的人很慘,他們出生含著金鑰匙,全家遭殃都影響不到,後麵還能躺著贏了人生,再給子孫後代留下偌大基業。


    這樣的人,他一生的際遇比寫小說還誇張以及不合理無數倍!


    最要命的是,類似於趙武這種人,僅是諸夏曆史就不少見。


    “司馬!”


    樓令剛坐下又得站起來。


    在剛才,欒書湊到晉君獳邊上聊了很久。


    目前並沒有限製朝會期間不得走動與交流,才有其餘人各種來迴走動。


    很顯然,欒書已經跟晉君獳私下交流完畢,輪到問樓令一些細節了。


    所有人都停下自己的動作,等著看欒書來怎麽提問。


    好些知道欒書小心眼的人,他們甚至在猜測欒書會為難樓令到什麽程度。


    隻不過,他們猜錯了。


    欒書非但沒有刁難,相反對樓令的細節補充萬般讚賞,尤其是對樓令提出“預備役”這個設想驚為天人。


    晉國有多少人口,沒有人知道精確數字。


    各個家族倒是很願意有族人升爵,但是他們肯定不樂意大批無爵的人獲爵,更不想多出一大批的“徒”或“士”來切割自己的封地。


    說到底,誰獲得了名爵,國君出土地會讓各個家族分出一大批人,短時間內這些人會聽從家族號令,隔上幾代人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如果是各個家族出土地,他們確實又不樂意了。


    樓令考慮到了很多種的情況,包括一時間多出大量“徒”不現實,哪怕是給予“徒”的身份也不代表他們就真的成為戰兵,建議新設了“預備役”這個階層。


    如果用春秋晉國的命名,樓令提議新設“預備役”得到通過,晉國將會產生“羨”這個階級。


    這樣一來,晉國也就有了亦兵亦農的新階層了。


    在原有曆史上,增設“預備役”本是欒書在第一次改革之後的數年,認識到晉國無法支撐擴軍之後的編製框架,實在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想出來的應對方案。


    晉國君臣並不傻,他們隻是對於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缺乏經驗,看到樓令建議的“預備役”方案,哪能不知道不止符合實情,也堵上了這一次改革最大的漏洞了呢?


    所以,欒書盡管心裏非常不舒服,他不能找樓令的麻煩,乃至於要對樓令堵上最大漏洞找機會進行報答。


    這……,其實也是樓令不怕欒書往死裏報複自己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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