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倒斃的老虎,可以說心裏是發怵的。


    那一頭老虎含尾巴在內身長三米多,體型看著委實龐大,怎麽也有個三四百斤的重量。


    誰看到這樣的老虎不會害怕?麵對它進行肆虐,稍微想想都能知道將有什麽後果。


    可是,那樣的一頭老虎,出場威風凜凜,咬死一人之後卻被一箭射殺。


    這樣一來,他們該是將所有的情緒轉移到能夠一箭射殺掉老虎的樓令身上了。


    話說……


    晉國、衛國和齊國都相信對方不敢或不會在見麵地點設伏,約定一個會麵的地點,派人過來草草巡視了一遍,沒有留下人手警戒?


    這種事情發生在春秋時代是很正常的事情,排除掉某一個人得了失心瘋,要不然才會去幹約定見麵又進行埋伏的舉動。


    真的設下埋伏抓住對方的主將,以為能夠迫使敵軍投降嗎?即便是這一支敵軍投降,那樣幹的個人和國家一定會信譽破產,得利了一次卻是失去未來,並且接下來就該遭受圍攻的局麵了。


    這麽說吧……


    幾十年前的楚國一點都不值得信任,他們屢次北上恪守規則,慢慢才建立自己的信用體係,多次與中原諸侯打生打死,世仇卻是壓根就算不上,屬於一種公平競爭而已。


    東南一隅的吳國,他們使用所有手段去對付楚國,楚國就不跟吳國講規則,兩邊打起來一樣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


    吳國跟中原列國接觸得很少的關係,中原各諸侯其實對吳國並不了解。因為吳國跟楚國的玩法,楚國北上守了規矩,吳國卻是一次都沒有北上,中原列國對吳國的印象就是:太會亂來,寡不廉恥,披發紋身……,等等負麵的信息。


    明明楚國和吳國都用了不堪手段,楚國北上之後守規矩,中原列國對楚國和吳國的看法出現了不一樣,說白了就是楚國在中原樹立了信用,吳國由於沒有北上的資格在中原列國眼中不存在任何信用。


    國家信譽這種玩意,想要樹立起來千難萬難,一次玩脫了又會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用揮霍幹淨。頭腦清醒的人,怎麽會因此很小的利益去揮霍信用呢?反而言之,利益足夠大的前提下,揮霍會成為必然選項。


    齊國抓住郤克和孫林父或許能夠得到這一次戰爭的勝利,可是齊國接下來要麵臨晉國與衛國的瘋狂報複,不可能對郤克和孫林父進行設伏。


    同理,晉國和衛國認定自己能夠正麵擊敗齊國,更沒有理由設伏抓住高固。


    在那種前提下,會麵地點的安保情況被疏忽了!


    “天下第二便有如此風采,天下第一當是如何璀璨啊!”高固打破了安靜的局麵。


    高固必須將天下第一扯進來,用意是打壓晉國的天下第二,免得沒有正式會談之前,齊國這邊士氣受挫,晉國、衛國過於得意忘形。


    得意忘形是個貶義詞,問題在於一旦晉國得意忘形,難受的會是實力不如人的齊國。


    郤克的反應是發出一陣“嗬嗬嗬……”的笑聲,隨後幽幽地說道:“無有樓令,在場幾人命喪虎口?”


    出事了啊!


    一頭老虎突然出現,還咬死了一個人。


    如果不是樓令及時射殺,他們警戒力度不足,老虎咬死一個人之後繼續肆虐,誰敢保證自己不會有事?


    布置場地的動作停下來,隨行的護衛趕緊進行排查,重要人物則是被保護在了會場的中間。


    郤克問樓令,道:“那頭老虎獻給我?”


    樓令不缺一張虎皮,更知道郤克是在嘲諷齊國那一方,應道:“這是晚輩的榮幸。”


    給晉國的中軍將送禮,多少人想送還找不到門路呢!


    郤克也不會白要,事後一定會有迴賜。


    然後,這一次會麵的地點是齊國挑選,出現任何狀況都需要齊國背鍋。


    深恨齊國的郤克,他怎麽可能不抓住機會大肆嘲諷。


    看看齊國的人就知道郤克的嘲諷很有殺傷力,他們一個個又驚又怕又尷尬,正事沒開始談之前,氣勢就給弱了。


    眾多護衛一陣排查下來,待在會場中間的人時不時能夠聽到突然間傳來的動靜。


    那是護衛找到了野豬,可能是野豬突然衝出來。


    也能是其餘什麽動物從隱蔽角落竄出來,鬧得護衛緊張應對,一看卻是一隻獐子。


    一眾護衛忙碌了近兩刻鍾,現場的安全隱患被盡力排除,會場才重新進行布置。


    他們明明是一大清早出發,抵達山腳下大概是巳時(9點)左右,花了半個時辰來上山,出現意外又折騰了好一會,等待會場布置完畢卻是接近午時(11點)了。


    會場的布置仍舊是老樣子,外圍用布圍起帷幕,走道弄得跟迷宮似得,正中間空出老大一塊地。


    在正中間的地麵鋪上了毯子,毯子用麻布製作而成。


    一應的案幾、蒲團、架爐等物便是放在毯子上麵。


    在旁邊的另一個空間,會有隨行的廚師開始烹飪,不過別希望能夠有什麽佳肴,要麽是白水煮的食物,不然就是燒烤。


    正中間會場架起來的爐子,它是用來進行溫酒,火點起來之後,現場已經在飄著酒香。


    大約到了午時四刻(12點),也就是太陽當空的時間,幾方有人在頭頂架起了遮陽用的棚子。


    樓令一直坐在郤克的身側,看到有人搬出一個小鍾,知道會談要正式開始了。


    小鍾是編鍾的其中一個,它被擺在郤克伸手就能敲擊到的位置,能夠將它視為一種裁判工具,敲了等於:開始、暫停、結束。


    隨行的各方仆人開始端來各種食物,本就事先在溫的酒水也安排上,很快各方主事人的案幾上擺得滿滿當當。


    現場隻有三張案幾,它們分別屬於郤克、高固、孫林父。


    其實,能夠在現場有座位的人都不多,樓令算一個,齊國的鮑牽和衛國的蘧無咎也有一個座位。


    講實話就是樓令認識的人不多,並不清楚鮑牽和蘧無咎怎麽也能夠獲得一個座位。


    樓令有座位的原因有點複雜,跟郤克認為是小輩的關係比較大,再來就是來自“天下第二”的份量了。


    一記空靈的鍾聲,現場所有人看向了郤克。


    “魯國有什麽罪行,齊國出兵進犯?”這是郤克的第一句話。


    高固皺眉,說道:“晉國已經不是‘伯’國,寡君對魯國宣戰的時候,魯國與晉國並沒有盟約,當時的魯國侍奉楚國為‘伯’,因此該是楚國來過問。晉卿現在這麽問,不合適吧?”


    郤克知道以過程來論,還真的不關失去霸權的晉國什麽事。


    然而,晉國有自己的看法。


    郤克麵無表情的說道:“任何國家沒有罪行,有他國出兵進犯,所有諸侯都能站出來主持公道。”


    孫林父搭腔,說道:“正是。”


    這也是諸夏文明圈的玩法,為的就是防止兼並過於激烈,也是給競爭對手製造麻煩的手段。


    魯國並不是衛國的盟友,齊國入侵魯國的消息傳到衛國,衛國君臣先聯係魯國君臣又在得到求援之後毫不猶豫出兵幫忙了。


    衛國當然不是閑著沒事幹,也不是跟魯國的交情有多好。主要原因出在衛國也是齊國的鄰居,衛國君臣怕的就是一旦魯國被齊國打服,下一個遭殃的變成衛國。


    當然,衛國是出兵了沒有錯,由於魯衛聯軍沒有扛住齊軍的攻勢戰敗,倒是出現了反效果。


    所以了,衛國得到晉國的通知,七拚八湊又整了一個滿編軍團,跟著晉軍過來找場子,其實可以視作衛國君臣在試圖挽尊。


    樓令聽著郤克、孫林父聯合起來指責齊國,高固幫齊國找各種理由維護齊國,聽得很是津津有味。


    現場的氣氛一點都不火爆,哪怕是深恨齊國的郤克也是用講道理的方式在指責齊國,全程誰都沒有罵一句髒話,倒是引用的典故有點多。


    樓令讀的書……,也就是春秋時代以及之前的典籍不多,隻聽懂了在指責與推脫,好些個典故的背景壓根就不清楚。


    誰都沒有吃呈上來的食物一口,隻會偶爾喝口酒潤一潤嗓子。


    一聲鈍物砸出來響聲突兀出現。


    樓令看著砸在攤子上碎掉的酒觴,又看向霍地站起來的郤克後背,跟著站了起來。


    “晉國插手就插手,何必用有的沒的指責?”高固說完也站起來,掃視了郤克和孫林父一眼,冷哼一聲邁步就走。


    “別走啊,還沒談完……”孫林父追了上去。


    郤克重新坐迴去,臉上帶著笑意,可算是開始吃吃喝喝。


    好一會……,大概是一刻鍾之後,之前追出去的孫林父重新迴來,走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也開始吃喝起來。


    所以,今天的會麵到底都談了什麽?


    壓根就沒有談成什麽。


    兩個陣營,三個諸侯國,一致在堅持自己的道義,不是一種自己騙自己,為的做給史官看,再讓史官揮筆進行記錄。


    什麽,有史官?這完全就是廢話。


    史官就在一道帷幕後麵,他們記錄了會麵之後的談話,隻是一定會有所省略,不是每一個字都記錄。


    樓令得到吩咐,出去做迴程的準備,路過一個過道往某個圍起來的空間看過去,看到了正在收拾竹簡的史官。


    “這人怎麽有點眼熟?”


    樓令不是那麽確認在哪裏看到過,後麵迴到營地才記起來。


    “那不是經常跟著季孫行父的那個魯人嘛。”


    當前,各諸侯會有史官專門服務,魯國的執政也有史官跟隨,其餘列國的執政則是沒有魯國執政的待遇。


    晉國、衛國和齊國會麵,負責記錄談話的卻是魯國的史官。


    這種傾向性……,懂的都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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