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氏宗子在城門迎接,其實就是給了樓令最大的尊重,尤其是旬庚很快就要成為旬氏之主。


    “看來,接下來會受到一些冷遇了……”樓令不是什麽傻小子,該懂的人情世故多少懂一些。


    不是旬林父馬上就要不妙了嗎?旬氏已經在迎接上給出了極大的禮遇,哪怕是跟趙嬰齊、欒黶、韓厥到來有關,僅從規格上真的待樓令這個新晉的“下大夫”很優厚了。


    在接下來,旬氏肯定是要忙碌旬林父去後的布置,一些人就無法耗費精力在婚禮上了。


    如同樓令所猜測的那般,他們在城內安頓下來,隨後隻有智罃出場,偶爾才能看到旬庚的身影。


    旬氏其餘的長輩,如智首、荀騅、程驩等人,前後也就出現了三次,很長一段時間同樣不見人影。


    “明日便是迎親,想來對令並無難度。”韓厥其實是一個氣質比較憂鬱的人。


    那種氣質跟韓氏前幾年的遭遇有關。


    當時的韓氏麵臨不少難題,一度還失去卿位,不是趙盾拉韓氏一把,又頻頻照顧韓厥的話,韓氏極可能就要像胥氏、裏氏、屠氏、臾氏那般衰弱下去,再慢慢泯滅於眾人了。


    韓厥所說的難度就是迎親的關卡。


    當代自然會給迎親製造難度,花樣看著還挺多。


    樓令先爽朗的“哈哈”大笑幾聲,隨後說道:“還要諸位護我周全。”


    結果自然是引起在場眾人的一陣歡笑。


    他們誰也沒有說樓令沒有行冠禮,怎麽就成親的事情。


    晉國就講究一個特事特辦,換作在魯國就一切變得不一樣。


    拿有喪事來說,趕忙在老人過世之前成親屬於不行,哪家長輩過世直係親族要整整齊齊守喪至少三個月,嫡子無法守喪就嫡孫來,反正就是能遵守禮儀製度要遵守,不能遵守禮儀製度也要遵守,要不然就等著挨全國的罵吧。


    在魯國那邊,沒有行冠禮也不能任事,別說是成親,他們管這叫:禮儀之重!


    魯國非但自己不尋求變通,還不允許別人找辦法變通,逮住一個就罵一個,還要記錄在史書《春秋》上麵,搞得別人既討厭又無奈。


    跟著樓令一塊來到趙嬰齊、欒黶、韓厥等人,他們以身份論其實就是“伴郎”之類的定位。


    僅以老樓家肯定是無法讓趙氏、欒氏和韓氏出人當伴郎,尤其是身為宗子的欒黶和韓厥。


    誰讓樓令要娶的是智氏的嫡女,與郤氏那邊也有關?


    有郤氏和旬氏的麵子在,情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別說當前晉國的形勢很複雜,乃至於說充滿兇險都一點不為過。


    翌日。


    一大清早樓令就忙碌起來,穿上了新購置的一套皮甲,擦拭自己的戰劍,再檢查弓與箭矢。


    不是,他們難道是要去打仗嗎?


    想一想現在是什麽年代,晉國的國家風格又是怎麽樣,了解過後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一套皮甲花了樓令二十匹布和五百石精糧,並且還有郤氏那邊的情麵,要不然想買都買不到。


    這一套皮甲屬於犀牛甲,也就是外麵使用犀牛皮,內襯以及其它部件則是采用其它種類的皮革。


    樓令大概掂量一下,整套皮甲的重量約現代的三十斤重。


    皮甲的皮革構造分為裏外的兩層,外層的犀牛皮很厚,達到兩厘米以上;內襯用的是牛犢子的皮,並不是緊貼在犀牛皮上麵,留有一層中空。


    這種皮甲不是套筒的款式,其實是前後褡褳那般,隻不過顯得比較寬大。


    穿戴的時候用麻繩套孔再綁緊,盡量收縮貼身,其餘像是護頸、護肩、護臂、裙甲之類,一樣是用繩索套孔鏈接。


    因為是這種款式的關係,穿戴的時候非常麻煩,反正不是一個人能夠搞定,有人幫忙耗費的時間也很久,稍微一個步驟出錯都可能要重來。


    所以,連幫忙穿甲的人都要經過培訓,非但不能穿戴出錯,速度還要能有多快就盡快,免得敵軍都殺到眼前還沒有完成披甲。


    這一套犀牛甲要是保養妥當,戰場上損壞也修修補補,其實是可以當成傳家寶的!


    “委實威武!”欒黶看到樓令就出聲大讚。


    周圍的人看過來,異口同聲喊了一聲:“彩!”


    他們今天也是一副出征的模樣,人人披掛且攜帶兵器。


    樓令四處拱手致意,隨後大聲喊道:“出發?”


    眾人迴應:“出發!”


    迎親隊伍的人數不少,僅是樓令帶來的士兵和隨從就有五十餘人,算上其餘人的護衛,加起來人數超過一百。


    沒有什麽吹吹打打,隻有馬蹄聲與車輪的滾動聲。


    接近旬氏府宅約五百米的一條街道之上,樓令等人被程季攔住。


    程季先對樓令行禮,再指向約百步之外的一棵樹,喊道:“想過這一關,射下通寶!”


    所謂通寶就是錢幣,晉國的錢幣叫布幣,它的兩肩向上聳起,並與幣身中線成一定的斜角,尖足指褲足下端尖銳。它的頭部又有一個空腔,所以叫“聳肩尖足空首布”。


    樓令迴禮,拿起弓與箭,慎重其事地瞄準再射箭。


    “彩!!!”


    當然是箭矢準確命中布幣,一聲金屬交鳴聲過後,布幣被射得掉在地上。


    程季帶著旬氏的人退到一邊,算是樓令過了這一關,可以繼續往前了。


    樓令等人繼續向前,約兩百米遇上了程滑帶隊的旬氏眾人。


    “想過我這一關,下車衝陣,隻有突破盾陣,你們才能夠通過!”程滑說著還舉了舉自己手中的塔盾,又向樓令補了一句:“我可不會故意輸啊!”


    組成盾陣的旬氏眾人約有五十,他們皆是扛著又大又厚又結實的塔盾,一麵又一麵盾牌緊湊搭在一塊,組成了高約三米半,長度約五米的厚實盾陣。


    這個時候就輪到伴郎們出場了。


    “我為前勁,諸位助我!”


    樓令得到眾人的點頭示意,一樣是手持一麵塔盾,隨後率先發起了衝鋒。


    講道理,其他人會在這個關卡放水,等新郎衝到跟前就自行裂開盾陣,裝裝樣子來表示新郎能征善戰有勇力。


    剛才程滑這個二愣子明白說不會放水,豈不是逼樓令較真嗎?


    所以,樓令衝過去就是一記盾擊,盾牌與盾牌互碰,現場出現極大的聲響。


    遭到樓令盾擊的旬氏盾陣,直接受到敲擊的幾名盾手往後仰而去,後背貼到身後隊友的盾牌,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又是一記重擊而來,人直接就站不蹲跌倒,手裏的盾牌碎裂落在地上。


    “真是……”韓厥剛才看得很清楚,嘴裏呢喃道:“兩次打擊,速度快又狠,盾牌都裂了啊!”


    樓令已經搶過對方的一麵盾牌,當成了木珈在使用,舞起來“唿唿”風聲,真的砸中人絕對是讓對方頭破魂消,要不然也會倒地吐血。


    欒黶看得目瞪口呆外加心有餘悸,對趙嬰齊說道:“太兇殘了啊!”


    趙嬰齊心想:“可不是嘛。”


    二愣子程滑當然也看到樓令兇殘的模樣,他卻是一點都不怕,乃至於變得無比興奮。


    別人都在往後退的時候,程滑偏偏就舉盾往前衝,結果被樓令一擊掃中,人發出怪叫飛出去三四米。


    跌落在地的程滑整個人的臉色呆滯,旁邊幾名族人趕緊跑過去檢查,發現盾裂了,人沒有傷口,口、鼻、耳並未出血。


    樓令又不是真的以為上了戰陣,看上去威風無匹,下手卻是很懂輕重,哪能真的拿盾牌砸人呢?


    當然了,一些人的手脫臼或是被震得發麻屬於正常。


    程滑迴過神來扭頭一看,看到的是樓令已經帶人遠去。


    “你幹嘛?”程滑認識樓魚。


    樓魚正在給手脫臼的人接上,一邊迴應道:“放心,我老擅長幹這個了。”,說著就是雙手用力一推,弄得手脫臼的人慘叫一聲。


    隻不過,手脫臼的人隻是慘叫了一聲,手卻是又能夠受控製的使用了。


    “這個妹夫,我很喜歡啊!”程滑並沒有受傷,哪怕受了傷,對樓令的態度也不會變。


    輪到來了旬氏的正門口,樓令等人被一群婦女給擋住了去路。


    樓令轉身看向欒黶,喊道:“上!”


    欒黶一陣“哈哈”大笑,提著一些籃子發起衝鋒。


    提籃子衝鋒是什麽情況?


    其實,籃子裏麵裝著一些布匹、錢幣、胭脂之類的玩意。


    過關嘛,第一關考驗射藝,第二關考驗勇力,第三關就是交錢買路了。


    講道理,旬氏雖然是大家族,並不是每一個家庭都富有,尤其是每一個家庭每年能夠得到的花費有定額,真不是每家每戶都過得很舒心。


    當然了,即便是那樣子,身在大家族的族親不會少了吃、喝、穿,隻是迎親攔路獲得好處不用歸公,婦女還是很樂意多點私房錢的。


    各種好處奉上,婦女笑嗬嗬地讓開了路,這一關也就過了。


    “原來好多風俗從春秋時代一直傳到了後麵啊?”樓令心想。


    他們卻是沒有立刻進入旬氏的府宅,互相配合著在外麵卸甲,又套上了喜氣洋洋的一身服裝。


    “來了嘛?來了吧?”


    樓令一邁進門,耳朵裏聽到了阿嬌的喊聲。


    “這……”樓令不知道新娘是不是該待在屋裏等候,聽到阿嬌的喊聲就挺詫異。


    院子一邊的拐角處出現了阿嬌的身影,她看到樓令等人先是“呀!”的一聲,隨後掩麵就往迴跑,片刻消失在拐角處了。


    “哈哈哈!”


    樓令看著發出哄笑聲的眾人,沒從他們臉上看到鄙視,倒是一個個笑得差點直不起腰,純粹就是覺得好玩的樣子。


    “你過去。”樓令吩咐林姒開始幹活。


    隨後樓令又帶著眾人去見旬庚。


    旬庚領著他們去見旬氏的眾多長輩。


    “看來中軍將是真的不行了?”韓厥沒有看到旬林父,旬氏其餘重要的族人倒是都在。


    樓令正在一個個認人,又在旬庚的提示下跟著這位伯伯那位叔父的稱唿。


    輪到智首的時候,他刻意地伸手拍了拍樓令的肩膀,低聲說道:“結善緣,得姻親,很好。”


    說的應該是樓令在戰場上解救了被俘的智罃,後麵樓令又對這件事情守口如瓶的事情吧?


    “好好對待阿嬌。”智首以一位父親的身份囑托。


    “乃我之薑,敢不善待?”樓令說的‘薑’其實就是心肝寶貝的意思。


    史書上,春秋時期很多諸侯的夫人不是這個“薑”就是那個“薑”,她們並不是薑姓,其實就是諸侯將那位女性寶貝得不行。


    智首隻是點點頭,隨後邀請樓令等人去一個大堂用餐。


    這個用餐過程沒有什麽好說,一開始有人講祝辭,隨後全程就真的隻是吃喝,壓根沒有人開口講話。


    “旬氏的氣氛很壓抑。他們這麽著急舉辦出嫁禮,是不是有給旬林父衝喜的意思在內?”樓令隻需要注意儀態,其餘並不用勞心費力,自然有閑心多想。


    然而,春秋戰國時代並沒有“衝喜”這種說法。


    婚禮現場也有郤至的人,隻不過郤克、郤犨、蒲鵲居或郤錡、郤至都沒有來,來的是已經別出的步招。


    畢竟,嫁女兒的真不是郤氏,他們雖然出了陪嫁以及有準備嫁妝,太重要的家族人物在場,真的是與禮不合。


    吃喝到了中途,樓令被智罃招唿到了一邊。


    智罃就隻是純粹提醒該到了下一個流程:“你去帶阿嬌出來,一塊給眾人敬酒。”


    自然有人會帶樓令去阿嬌的住處。


    不得不說的是,旬氏的家宅很大,光是從飲宴的大堂來阿嬌的房屋,路上一再七彎八拐,用時都將近一刻鍾。


    “幹嘛呢,好久才過來。”阿嬌是真的等急了。


    樓令看著馬上就要成為自己妻子的阿嬌,樂嗬嗬地笑了幾聲才說道:“出去給他們敬酒了。”


    阿嬌很自動地伸出手。


    樓令自然是伸手去牽著,再主動帶阿嬌走出房門。


    他倆來到大堂,有專伺拿著酒水的仆人緊緊跟隨,夫妻每次酒觴一空就立刻補上。


    樓令牽著阿嬌的手,一座又一座的敬酒下來,收獲了眾人的祝福,婚禮其實也到了差不多結束的時候了。


    等待敬酒完畢,樓令和阿嬌被領著去見臥病在床的旬林父這位旬氏之主,老樓家的人和伴郎出去準備當天離開“智”城,旬氏的人也在將準備好的嫁妝裝車。


    樓令看到的旬林父果真是病入膏肓,來時處在昏睡狀態,等於是單方麵認人。


    不會有人去叫醒旬林父,樓令和阿嬌在屋裏待了一小會也就離開。


    新郎新娘出門,看到的是街道停滿了車輛,人也是聚了非常多。


    “走吧?”智罃以兄長的身份送親,隨行的還有另外一些族人。


    當天,樓令也就帶著新婦,一夥人踏上了返迴“平陵”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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