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能一番話說出,林煜也不由得為之動容。


    林煜見過的大師們有很多,不慕名利者有之,被現實消磨了心氣,逐漸隨波逐流者更多。


    但像苗大能這樣,將個人的名譽得失拋下不要,隻求為心中摯愛的藝術再續一續命的,林煜還是第一次見到。即使是白楊木,也沒有苗大能這樣的堅定。


    但是,感動歸感動,讓林煜為了弘揚一門他自己都不太熟悉的藝術去衝鋒陷陣,林煜也不願意。


    所以,他還得問一問,苗大能所謂的,“吆喝上一嗓子”是個什麽章程。


    林煜問道:“苗老師的意思是,讓我拍一部以京劇為主題的電影嗎?”


    如果是拍部電影這麽簡單的事情,不論是投資和票房多麽不成正比,林煜都願意幫苗大能來完成這件事情。


    但是話又說迴來,看苗大能這金光閃閃的大別墅,他能拿不出拍一部電影的錢?隻要願意砸錢,國際巨星都能請得到,還需要找林煜?


    果然,苗大能搖了搖頭,道:“電影啊,我也不是沒拍過,觀眾進電影院看了,當時是哭得稀裏嘩啦,嘴裏說著國粹啊,感動啊,可是一過後,沒人會願意再去買一張京劇園子的票。”


    林煜又問:“那不知道苗老師您的意思,是讓我為京劇做件什麽事?”


    苗大能罕見地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我聽齊勳那小子說,你策劃過一檔綜藝,叫《挑戰者》?”


    林煜完全沒想到,苗大能的話題會往這個方向拐。《挑戰者》這檔節目,還是當初為了《十三棍僧》的宣發搞出來的,當時還引發了一陣全民闖關熱。


    節目的版權在酷鵝視頻,今年還試圖搞過第二季,可惜因為參賽選手的質量問題,第二季的熱度遠遠比不上第一季。


    林煜有些愣神,苗大能接著說道:“小林煜,我是想讓你,幫我們京劇也策劃一檔綜藝節目。前幾年那什麽選秀不是很火嗎?你覺得,我們京劇也來選個秀怎麽樣?”


    思考了片刻,林煜還是對苗大能說了實話:“苗老師,恕我直言,您這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了。京劇和選秀,恐怕很難融合。這兩個元素混搭出來一個四不像的怪物,這還是京劇嗎?”


    什麽是選秀節目?選秀節目的核心元素是競賽和打投,而競賽打投的主體是人。


    一檔選秀節目,運作得好,或許確實能捧出來幾個京劇新星,連帶著京劇本身的熱度也能支棱一下。


    可是,這樣的節目製造出來的飯圈化的熱度,對京劇來說,是好事嗎?


    被林煜直言拒絕,苗大能沒有生氣,隻是露出一個苦笑,“小林煜啊,你說的這些,我能不知道嗎?可是不這樣孤注一擲的話,京劇就真的要死了啊!”


    林煜不解:“苗老師,京劇還不至於沒落到您說的這種程度吧?這是國粹啊!每年春晚,各大晚會,不都有京劇表演嗎?”


    打一開始苗大能說京劇快死了之類的話,林煜就覺得有些別扭。


    在他看來,相聲是快死了,那幫說相聲的,心思早就不在相聲上了。但京劇這玩意兒,可談不上瀕死。


    再怎麽說,京劇也是國家認證的國粹,根紅苗正的高雅傳統藝術。現在聽眾是少了些,但有著國家的扶持,可死不了。苗大能至於這麽為京劇的未來擔心嗎?


    林煜說這番話,絕對沒有惡意,但苗大能卻因此激動了起來:“京劇,就是被國粹這個虛名,被那些晚會給害死的!”


    說完,苗大能一臉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林煜大驚失色,怎麽他每次拜訪前輩高人,都會遇上這種事情啊?每一部電影的重要配樂,都要消耗一顆天王護心丹的嗎?


    話是這麽說,不能見死不救啊。林煜已經準備起身,跑去車上拿藥了。小區有些大,希望來得及。


    然而,苗大能的徒弟,那個比苗大能更符合大師形象的老者,卻非常淡定,從練功服胸前的口袋裏摸出一個葫蘆狀的小瓷瓶,倒出幾粒藥丸,塞到了苗大能的嘴裏。


    那老者一邊幫苗大能按摩著心口,一邊還安撫著林煜:“林煜小哥不用擔心,我師父這是老毛病了,沒看我都常備著速效救心丸呢嗎?林煜小哥你坐著就好,我幫我師父順順氣。”


    看老者這熟練的動作,處變不驚的態度,苗大能應該不是一次兩次因過於激動而犯病了。林煜的擔憂消退了些,又訕訕地坐下。


    老者又解釋道:“我師父的想法呀,和別人都不太一樣。他覺得京劇就應該是唱給平民百姓,娛樂大眾的東西。人人都誇京劇高雅,可是我師父呢,卻覺得高雅是枷鎖,是上吊繩,吊著京劇,讓它越來越不接地氣。”


    林煜聽著老者的話,不時點著頭。今天上門以來,他對苗大能的印象已經被刷新了好幾次了。


    “林煜小哥,你今天進門的時候,一定覺得我師父就是個品味奇差的暴發戶吧?”


    這話,讓林煜怎麽接啊?他隻能迴以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師父他是裝的!他就是要身體力行,讓人覺得京劇不一定要高雅。另外,他也從來不去參加那些高級的晚會,反而是各路商場開業,甚至是各地富商請的堂會,他來者不拒,所以才攢下了這份家業。”


    林煜繼續點著頭,怪不得,得到師父如此高評價的京劇大家,名聲卻不太響亮呢。


    說著話,苗大能也總算恢複了元氣。他推開徒弟的手,語氣不悅地低聲訓斥:“要你多嘴,把老子的老底都給掀了。”


    徒弟挨了訓,也依舊是一張笑臉,規規矩矩地退到了一旁。


    苗大能看向了林煜,語氣懇切:“林煜小友啊,京劇這東西,太需要擺脫那些枷鎖了,所以需要有新力量的加入。選秀這種事情,不見得是好事,但試一試,或許還有希望;不試的話,早晚成了一塊漂亮的標本。你,願意幫老哥我這一把,幫京劇,再試一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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