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茗剪了頭發是一時衝動。


    但她並不後悔。


    哪怕是迎上母親震驚的眼神,她也無所畏懼。


    “很輕鬆的,母親你要不也試試看?”


    莘桓看著熱情邀約的女兒,好一會兒這才開口,“你怎麽把頭發剪了?”


    段嘉茗連忙湊到母親身邊,說起了這事,大概就是從唐家三娘跟隨許平安離開河套府去了京城,唐詩跟著許十八郎蹲馬步學習武藝強身健體開始。


    “那怎麽要剪頭發?”


    “四妹妹說,蹲馬步容易一身汗,就得經常洗澡洗頭,長頭發洗著不方便,不如直接剪了短發。然後我看她還有那個春蘭都剪了短發,對了王三郎也剪了短發呢,我也就跟著剪了。”


    剪短發還能跟風?


    段知府怕老婆被寶貝閨女氣死,連忙開口安慰,“茗兒還小,大概不知道其中厲害,等迴頭頭發再長出來就好了。”


    也就一年嘛。


    反正他們的女兒也不用著急忙慌的家人,夫人說過女子十五及笄嫁人生子其實太過艱難,對身子骨不好容易難產。


    在家中養上一兩年,頭發長出來後再嫁人,這不正合適嘛。


    段嘉茗一貫了解自家老爹的心思,“我才不要別在家裏養頭發,我還要出門跟四妹妹一起玩呢。”


    段知府聞言連忙瞅了眼媳婦,“茗兒,別胡鬧。”


    生怕你娘不生氣是吧?


    段嘉茗吐了吐舌頭,“母親,你是郎中,你說四妹妹說這話對不對?她說頭發長了就得要用時間搭理,要是不好好打理的話就容易生蟲子長虱子,那就不衛生容易生病。”


    醫者,自然知道這話什麽意思。


    莘桓看著小心翼翼的女兒,忍不住搖頭,“就算是想要剪頭發,那也得先跟我和你爹爹說聲才是。不怕你爹爹打斷你的腿?”


    段嘉茗還能聽不出來這話什麽意思?登時笑了起來,“父親才不會呢,我就說母親肯定不會不同意。”


    她親昵的貼著莘桓,一副小女兒模樣。


    莘桓笑了起來,“倒是你們孩子家有勇氣。”


    她是醫者,女子身份出門在外行走給人看病問藥,其實也不是沒想過這類事情,總覺得自己太特立獨行很容易讓患者出現抵觸心理。


    可她不是頭一遭行醫,這麽多年來總算是積攢了不少經驗,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影響力來做點事情啊。


    怎麽倒是不如一些孩子勇敢。


    “我們茗兒是真的長大了。”


    段嘉茗被母親這般摸著腦袋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本來就不是小孩子嘛,要不娘你也剪短頭發?我來幫你啊。”


    她一貫是稱唿父親母親的,忽然間喊了這麽一句娘,倒像是原本客氣疏離的母女倆一下子就拉近了關係。


    段知府是欣慰的,但又覺得這孩子有點離譜了。


    “茗兒別胡鬧。”


    莘桓卻是笑了起來,“好啊,那就有勞茗兒了。”


    妻子答應下來,這讓段知府有些慌張,“阿桓。”


    這是不是不太好?


    莘桓看著女兒出去打水拿剪刀,嗔了段知府一眼,“你晚上的時候總壓著我的頭發。”


    這話讓段知府一愣,旋即老臉一紅,但想到妻子那般模樣,又忍不住心中蕩漾,“是我不好,那迴頭讓你在上麵好了。”


    “不正經,虧得你還是知府大人呢。”


    段知府笑了起來,跟自家娘子正經什麽?


    “我就算是丞相,那也隻是阿桓的相公而已。”


    他愛慕莘桓,愛慕她一身果敢,能夠為尋常女子所不敢為,愛慕她有仁慈之心,愛慕她身上藥香,愛慕她的一切一切。


    便是剪短頭發又有什麽關係?


    ……


    慶曆八年的河套府注定有些不一樣,這不一樣來自於方方麵麵。


    先是養馬場的唐監副家的獨生女唐四姑娘剪短了頭發,跟個假小子似的每日裏在河套府城裏四處跑,一起跟著跑的還有段知府家的千金。


    也是剪了個短發沒有姑娘家的模樣。


    這個新奇事情惹得河套府不少閨閣裏的大姑娘小媳婦紛紛來看熱鬧。


    “哪能這樣呀,這段知府還是咱們的父母官呢,怎麽光顧著管咱們倒是不管管自家閨女?”


    “就是,唐家先生還興辦義學教大家夥讀書識字呢,難道他家姑娘不知道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易損毀這個道理?”


    “不行,不能再讓我家小子去義學讀書了,迴頭唐先生要我家小子剪短頭發怎麽辦?跟個短發鬼似的,這可不成。”


    說出這類話的不止一人。


    便是連帶著幾位在義學教書的老先生聽說了這事後都有些遲疑。


    他們教人讀書認字,自然是遵循禮法的。


    若是這般離經叛道,那還得了?


    將來要考科舉的,又有哪個能這麽無視禮法規矩?


    這樣可不行。


    宋源朝看著幾個紛紛離去的老夫子,想要挽留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才是。


    “唐兄,你看這……”


    唐安淮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我曾經聽說過一句話,現在想想那話做到著實不易。”


    “什麽?”


    宋源朝十分不解,什麽話是至理名言。


    “剪掉腦袋上的辮子容易,剪掉心裏的辮子卻難如登天。”


    唐安淮笑了下,“其實前者也並不容易,但後者難如登天倒是一點都不假。”


    那是封建王法禮教烙印在每個老百姓心中的念頭,從帝王到士大夫,遵循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的這一金科律例,誰敢剪頭發呢?


    宋源朝苦笑一聲,“令愛說的不無道理,隻是……也太過為難人了。”


    他也心中動搖,瞧著許十八郎都追隨唐詩的腳步剪了頭發,人家侯府公子都不覺得有什麽,自己一個落魄家族的子弟又有什麽好在意的?


    但就是過不了心中那一關。


    唐安淮表示明白,“我知道,所以我也並沒有唿籲提倡。”


    這件事宋源朝當然知道,但對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而言,你沒有反對那就是默認,你默認就是允許,就是縱容。


    他們這麽胡攪蠻纏起來,你還能說什麽?


    “萬一再有學生離開呢?”


    如今隻是先生離開,若是學生也紛紛離開,那該如何是好?


    唐安淮笑了起來,“說不定還有學生想要剪頭發呢?”


    “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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