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說服鄭德閔是一門學問。


    顯然老唐同誌剛才那一番話並不足以說服鄭德閔。


    兩人有仇,鄭德閔又不是什麽心胸開闊的人,一心想要殺之而後快。


    既然這位牧監一心想要折磨他們父女倆,那就順著他的意思來說嘛。


    鄭德閔並不為之所動,“沒有你們也會有其他人來替本官養馬。”


    “這是當然,大人您並不缺養馬的人,但是馬場這邊的馬匹狀況並不好,聽說很多仔馬都胎死腹中,其他人不見得能把這些母馬照顧好,鄭大人您說呢?”


    倘若西北再起戰事,河套府這邊隻怕沒什麽戰馬能用,到時候鄭德閔肯定會被問罪。


    老唐同誌的思路沒錯,但那般說法隻會激怒鄭德閔。


    相較而言,唐詩還是個孩子,沒什麽殺傷力。


    小姑娘家家的鄭德閔並不放在眼中。


    但唐詩說的話,他的確有考慮。


    “今天五匹母馬生產,我們父女成功接生四匹仔馬,給我們一點時間馬場將不會再發生難產之事,這些戰馬也能養得膘肥體壯,有了這樣的戰馬,日後西北戰事再起,咱們大魏朝也不會處於下風,屆時大人也能平步青雲。比起將我們父母殺之而後快,大人難道不更希望自己官運亨通?”


    鄭德閔聞言頷首,看向唐詩的目光溫和了些許,“你今年多大了?”說罷他又笑了起來,“我倒是忘了,你應該是是慶曆元年出生的才對,今年七歲?”


    小姑娘瞪大眼睛臉上掛滿驚詫,“大人真厲害,這都知道!”


    她演的。


    然而演出效果很好。


    鄭德閔臉上都透著些許得意,“唐探花倒是生了個冰雪聰明的女兒,看在孩子的份上我給你一次機會,那你倒說說看你能做些什麽才能解決馬場的問題。”


    唐安淮還沒開口,唐家其他人著急了。


    老大他懂什麽養馬?不過是瞎貓碰見死耗子而已,真要是讓他來說,他能說出什麽?


    “大人,我家大……”


    鄭德閔一眼掃過去,唐老太太渾身瑟縮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看向唐安淮,“老大你哪懂得這些,別胡說。”


    這位鄭大人不過是找他們父女倆的麻煩,若是真的生氣找唐家一幹人等的麻煩該如何是好?


    唐安淮置若罔聞,看都沒看唐老太太一眼,“我不敢說十拿九穩,但有些猜測可以解鄭大人心中所擾。隻是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教衛老先生。”


    衛老頭嗬嗬一笑,“不敢,這裏的人都喚我衛老頭。”


    唐安淮彬彬有禮,“不知道衛老在馬場待了多少時日。”


    衛老頭抓著腰間的破葫蘆,幹裂的手指摩挲酒葫蘆,“今年已經是第十三個年頭啦。”


    唐三爺不解,“大哥你打聽這個做什麽?”這跟那位鄭大人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母親雖然疼愛他,卻總是拿他跟大哥比。嫌棄他讀書不如大哥,可在世故人情一事上,大哥就是個迂腐書生,哪有他明白事理?


    唐三爺看向衛老頭,“衛老頭你別往心裏去,我大哥這人讀書把腦子都讀軸了,你這酒在哪裏買的呀,聞著比京城的百花釀還要清冽些。”


    衛老頭瞥了一眼說話的人,“腦滿腸肥自以為是。”


    這評價讓唐三爺一愣,“你咋知道京城的人都這麽說我呢。”


    不對,這老東西是在罵自己!


    唐三爺怒了,正想要發作,隻見那老東西看向他大哥,“你剛才打聽我在這裏待了多少年,是想知道我對這馬場有多熟悉?”


    唐安淮點頭,“衛老在馬場十餘載,想必對養馬有一套,那唐某就班門弄斧了。”


    唐詩看著十分謙虛的老爹低下頭,嘴角都扯開了幾分。


    什麽班門弄斧。


    老唐同誌你分明是其中行家好嗎?


    發表的眾多期刊文章中,早期的那篇文章《母馬流產原因探討》引用率很高好嗎?


    農科院的畜牧專家,在牲畜受孕繁殖方麵可是數一數二的行家。


    此間地界,他敢稱第二,誰敢排第一?


    唐安淮一貫做事穩妥,又接連問道:“馬場裏的馬可是戰馬?放牧的草場在哪邊?每日喂養的飼料都有哪些?除了誕下死胎,這些母馬是不是也經常無故流……落胎?”


    衛老頭正色迴答,“這些是戰馬不錯,不然這馬場何必靠近北城門呢?是因為北城外的空氣香甜嗎?”


    唐詩:您還真幽默。


    “放牧的草場就在城門外三裏處,那裏有渾河的支流,聽說當初衛大將軍便是飲馬渾河,讓人好生欽佩。”


    渾河是西北地區的母親河,河套府水土肥美與這渾河不無關係。


    七百多年前,前朝的衛大將軍驅逐蠻族飲馬渾河一統河套,遊牧民族下馬叩拜稱臣,當年中原王朝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飲馬渾河也成為後來各朝各代將軍們不可逾越的目標。


    隻不過衛大將軍之後,中原王朝對河套地區的控製越發不如早前。


    到了本朝,開國時就內憂外患不斷,後來雖然穩定下來,但對河套地區卻越發的失勢。


    衛老頭一番話引起眾人遙憶往日風流人物。


    “落胎的話,偶爾會有。至於那每日喂養的飼料,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安淮隨在衛老頭身側往那邊馬廄去,一邊說道:“多謝衛老,我心中大概有數。馬匹受孕猶如婦人懷胎,本該靜養,但河套府常年受外敵侵擾,受孕馬匹又得上戰場,我剛才來馬場時發現馬場外還有一些車子,上麵沾染著炭色和石灰色,想來這馬場裏的馬匹又要去拉運貨物,過度勞累本就容易使得母馬落胎,即便僥幸沒有落胎,孕育的也多是死胎。”


    “我等從京城來到河套府,雖然剛到此地一路上卻也見識頗多。河套府地處西北,聽聞九月中便冷意十足,到了十月份更是白雪皚皚,此間馬匹隻怕也沒多少新鮮牧草吃。民以食為天,馬以草為生。這些孕期母馬沒有新鮮牧草,又時不時被拉上戰場,又苦又累難免落胎。”


    唐三爺有些聽不太懂,問他媳婦,“大哥說的啥?”為什麽這些字連在一起他聽不懂呢?


    殊不知唐安淮這一番話讓薛氏想起了自己懷的第一胎,當時她懷了身孕被這冤家氣了一通,以至小產。


    不然她分明可以更早生下唐家的嫡長孫!


    哪會被二房的那庶子占了唐家長孫的位置。


    “說讓你對我好些,少指使我幹活。”


    唐三爺聞言一愣,“大哥竟然誇你是任勞任怨的母馬?”


    他聲音不大不小,引得二房幾個孩子看了過來。


    瞧著被小輩笑話,薛氏氣惱,“你胡說什麽!”


    唐三爺一臉的冤枉:他哪有胡說,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那邊衛老頭已經抄起了一根木棍在喂馬槽裏攪動了下,“照你這意思,咱們這馬場母馬落胎應該多些才是,不過十匹裏麵也就有那麽一兩匹吧,倒是死胎更多。”


    唐安淮上前,從喂馬槽裏抓起了一把穀物仔細打量。


    “聽說西域那邊經常這般喂馬,他們的馬匹比咱們的矯健壯碩,所以將軍府吩咐咱們學他們。”


    學的別人啊。唐安淮笑了下,手裏除了剁碎的幹草外,便是常見的麥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幹癟的紅色漿果。


    “難怪。”唐安淮露出幾分笑容,“這枸杞子有安胎之功效,河套府天氣使然,這邊的枸杞子藥效更盛一些,所以這母馬落胎少了些,往往是足月生下死胎。”


    衛老頭看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駭然,還未開口就聽到牧監鄭德閔的聲音,“照你這麽說,馬場的問題豈不是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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