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天台一角靠外牆的地方種著一株三角梅,本來是花,但因這東西生命力實在頑強,不知不覺便長成了一株樹,斜斜往外倒去。平時這滿樹繁花是挺美,但此刻風大雨急,那枝條便在風雨中蛇般狂舞,看著真讓人擔心它一個受不住力枝椏便斷了。


    因前段時間他們這兒剛出了個‘天降飛叉’案,他們這幢樓房又是緊靠著大街的,下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多,葛言越看越有些心慌,便趕緊尋了段繩子衝出去想法兒給那三角梅加固了一下。


    他本也沒打這當一迴事兒,但奇怪,當晚他卻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見到一個穿著漢服的緋衣少年,舉手投足全是古人作派。那少年言詞斯文地向他作揖致謝,聲言風雨中援手之恩沒齒難忘,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嗯?報恩?


    早上醒來,還很清楚地記得夢境,葛言愣了一會兒啞然失笑。好麽,這是《聊齋誌異》看多了麽。


    早餐桌上他當笑話同父母說起:“昨晚夢見我們家樓上那株三角梅成精了。”


    父母聽了也當是笑話,說從來隻聽過牡丹仙、杏花仙,沒聽說有三角梅仙的,噯,這稱號未免也太沒美感了吧。


    之後再見到那株花樹葛言便忍不住帶了點玩笑的意思,手撫樹幹問它:“喂,真的是你化身入夢?”


    三角梅當然不可能迴答他,葛言想想自己也覺得這行為好傻氣,不由得嗬嗬一笑,轉頭也就把這事拋諸腦後。


    如果隻是這一件事,那葛言未必會上心,但奇就奇在此事還有後續。


    後續發生在來年春天,葛言在家中招待同學。


    那日是個大好晴天,對麵頂樓的薔薇花開得正蓬勃。嫩綠枝條間綴滿粉色小花朵,沿著外牆一排懸垂下來,如絲如縷,十分好看。


    同學中不乏有浪漫情懷的少女,一時對那家住戶頗為艷羨,葛言到底年輕氣盛,便有些不服氣。


    “等我家樓上那株三角梅再長一段時間,也能象對麵那樣,倒掛到臥室窗前。”


    他本是隨口說說,卻不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晚睡著之後,那緋衣少年竟又入得夢來。


    這次的夢境較為破碎,沒有具體的情節。葛言隻覺得自己隱隱約約仿佛身處一株花樹上,四周枝條都在緩慢而努力地生長。夢的最後是那少年的笑臉,稚氣未脫卻滿頭大汗,他笑得興奮中帶一點羞怯,細細聲道:“恩公,喜歡麽……?”


    啊?


    葛言有點兒發呆。他叫他什麽?


    晨風吹得那少年衣發飄飄,有幾縷細細的髮絲飄到葛言臉上來,臉頰上微癢的觸感令他情不自禁伸手撓了撓,但隱隱約約卻感覺指尖仿佛真的撓到一樣東西。


    迷迷糊糊睜眼一看,葛言噫一聲,對手中之物有些怔忡:哪來的花飄落在他臉上?


    涼慡晨風吹得他漸漸清醒,憶起夢境,葛言不禁下意識抬頭一望,瞬間吃了一驚!


    天已經亮了,而一夜之間那三角梅的枝條已垂到他窗前上方,此刻綠枝紅花在晨風中輕輕顫動,看上去就象是在同他羞怯地打招唿。


    “……”


    葛言懵了,好一陣喉結才重重滾動一下,腦子裏排山倒海隻有一個念頭:這不科學——!!!


    三角梅,古稱九重葛,又名賀春紅。


    花小而無香,為達到繁衍生息的目的,便常以鮮艷的葉苞充做花朵招蜂引蝶。喜溫暖潮濕,不耐寒,易栽種……


    以上,都是葛言查到的資料。


    但這麽多資料,就沒一份提及到它能力驚人可在一夜之間快速生長的!這究竟是事有蹊蹺還是自己一直忽略了它?也許它一直在生長,量變促進質變,直到今天早上才被自己發現?


    葛言在封建迷信思想和無神論科學觀之間矛盾掙紮,思來想去,想得自己都有些糊塗了。


    他向自己老爸打聽:“爸,樓上那三角梅是哪兒來的?”


    “你丁叔叔送的呀,怎麽了?”


    “那丁叔叔又是從哪兒弄來的?買的嗎?”


    “不是吧。肯定是從哪個山旮旮裏挖的。”


    父子倆口中的這位丁叔叔做的是園林生意,最喜歡出遊野外時順手挖點花花糙糙迴去。如果這三角梅真是他從野外挖來那就說得通了,歷來精怪修煉不都是要吸收天地精華的嗎?現代社會,恐怕也隻有在野外才有成精的機會,不然就城裏這空氣品質,能修煉成功那就怪了……


    本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精神,最後葛言還是站在了三角梅樹下,大著膽子道:“我說……要真是你成了精……那你今晚再來我夢裏一次?”


    當晚不用父母催促他就早早上了床,但因為心裏既期待又興奮,反而遲遲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時才終於支持不住朦朦朧朧地睡去。


    半夢半醒間漸漸聽到樓上傳來歌聲,那歌曼妙無稽,不是時下流行的曲調,但勝在空靈飄渺,便覺格外別致動聽。


    隻聽那歌者唱道:


    “……


    千錘百鍊苦修身,


    剎那光輝即永恆,


    樂道人間真善美,


    凡塵境界顯繽紛。”


    仿佛魂靈出竅,葛言飄飄然,情不自禁便順著那歌聲尋了上去。


    月光朦朧,平時再熟悉不過的天台紗籠霧罩有如幻境,花枝間隱隱綽綽坐著那緋衣少年,見著他便停了歌聲,晃眼之間飄身下來作揖:“……恩公。”


    葛言驚得口吃:“你……你真的來了!”


    那少年當他害怕,忙退後兩步道:“恩公別怕,我雖是妖,卻並不害人。”


    怕?葛言哪裏是怕?少年人都巴不得有一段不平凡的際遇,如今這少年親口承認她是異類,葛言越發睜大眼睛,卻是喜大於驚。


    “你真是妖?這花的妖?那,那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那少年略略猶豫了下才道:“我們糙木之精原是沒有名字的。不過據說世人向來都稱我族為九重葛,那恩公就喚我小九罷。”


    “小九……”下意識地念了一遍,兩人視線一對,葛言的臉不知怎麽就微微有些紅了……


    第4章 奇緣中


    少年情懷總是詩。自那晚之後,葛言心中便多了一個美妙的秘密。


    這秘密他誰也捨不得告訴,亦很享受和小花妖在夢中的往來,但遺憾的是大約法力有限之故,小九並不能常入夢,葛言隻得愛屋及烏格外愛護他的本體,閑暇時上去澆水施肥、修剪花枝,父母看在眼中雖覺詫異,但也隻當他是學習累了上來換換腦筋,並不怎麽起疑。


    進入初二下期,功課漸漸繁重,連暑假也要去學校上課。這日午間,葛言正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卻聽到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微弱的哭聲。


    “恩公,嗚嗚嗚……”


    即使是在夢中葛言也忍不住心微微一凜:這聲音,好象那隻小花妖。


    尋聲而去,果見小九蜷縮在角落哭泣。


    “小九你怎麽了?!”


    一走近葛言便覺不對,四周熱氣逼人猶如置身烤爐。小花妖哭泣的臉上白一塊黑一塊沾滿菸灰,一頭長髮也被烤得捲曲焦黃。葛言剎時驚醒,憶起夢境,立時向老師請假撒腿迴家,好在學校距離他家不遠,幾分鍾路程而已。


    到家了也顧不得進屋,先直奔天台,樓梯上正撞見葛媽下樓,手裏拿著個打火機:“咦,今天這麽早就放學?”


    葛言顧不上答,氣急問道:“媽,你在樓上燒東西了?!”


    “啊?哦。”葛媽一臉坦然地道:“七月半了嘛,給你爺爺奶奶燒福紙來著。”


    原來本地有風俗,農曆七月初一至十五便是給家中過世親人燒紙的日子,這燒福紙又有一定規矩,比如必須沾著泥土接地氣。葛言家樓層住得高,大熱天的驕陽似火,葛媽便不太想下樓,心想反正天台花園裏也有泥土,總不算壞了規矩。


    葛言聽她這麽一說心知壞了,連忙跑上去一看,果見那三角梅樹下好大一堆灰燼,怕不是燒了兩三斤紙?現下餘火都還未完全熄滅,還在那兒散著裊裊青煙呢。


    看著下半部被烤得裂了皮的樹幹,葛言那個心痛啊,直跳腳道:“你怎麽不去樓下燒!看把花都熏壞了!”


    他聲音大了些,葛媽下不來台,臉上立時變色也對吼起來:“熏壞就熏壞了,好大迴事?!你這麽會說,怎麽不見你去樓下給爺爺奶奶燒?”


    “唔……”葛言見老娘發了脾氣,隻得把滿腹牢騷都憋迴肚內,嘴巴嘟了老高自去收拾殘局。而這邊葛媽忿忿下樓,又忿忿地同葛爸說了,餘怒未消地道:“為了棵花吼老娘,造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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