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清宮出來,朱楨按例要去坤寧宮拜見皇後。


    他到達坤寧宮時,太子妃常氏帶著太孫,也在這裏。


    馬皇後的氣色不錯,朱楨拜見後,和朱楨說話時,中氣也頗足。


    太孫朱雄英已經五歲多了,長的很壯實,奶聲奶氣的一直圍在朱楨身旁,喊著:“六叔叔,什麽時候帶我出宮玩呢?”


    朱楨神情一黯。


    “哈哈,”旋即強笑一聲道:“等你再大些,六叔帶你出去騎馬射箭!”


    “六叔叔可不要騙人哦,”朱雄英叉腰道:“上次說帶我去禦苑偷果子,都沒去成。”


    “哈哈哈,這孩子!”馬皇後慈愛的摸了摸朱雄英的額頭,笑嘻嘻道:


    “你六叔叔此次立了大功,到時候得了賞賜,讓他帶你出去買糖吃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朱雄英聞言,幾乎是跳起來道:“我要那個孫猴子的糖人!”


    “好好好,等我下迴進宮,就給你帶!”朱楨隻得無奈答應。


    在坤寧宮敘話一陣後,朱楨便告退了。


    等他到了永和宮,胡氏已站在宮門處望眼欲穿了!


    胡氏剛看見朱楨剛從牆角處轉出,便連忙疾步上前,一把摟住了兒子。


    “你這個死小子,一去幾個月,可把老娘擔心壞了!”


    說著話,胡氏激動之下,含淚又親了親兒子的臉頰。


    然後,胡氏鬆開朱楨,又從頭到尾打量起兒子來。


    也難怪,朱楨養在她跟前,十幾年沒有離開過,乍一分離,確實是把胡氏熬的夠嗆。


    “老娘,孩兒這不是全須全尾的迴來了麽?”朱楨揉了下臉上的口水。


    他心中想到,以後出藩武昌,老娘怕是又要掛念了。


    胡氏一邊安排宴席,一邊詢問南征路上朱楨的經曆。


    母子相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要說。


    永和宮中,也是一片歡聲笑語。


    有道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傍晚時分,燕王朱棣正一個人在花廳喝著悶酒。


    徐妙雲從外頭進來,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輕聲問道:“六弟迴來了,你不高興麽?”


    “高興啊,”朱棣嘴上這麽說,臉色還是依舊難看。


    “可我看你這樣子,不像哦!”徐妙雲走到桌旁,拿開酒壺道:


    “別喝了,道衍禪師來了。”


    “哦?”朱棣神情一振,站起身來道:“在哪,我去迎他。”


    “在前麵的水音閣中。”徐妙雲搖搖頭,自己的丈夫就是這麽個急性子。


    朱棣點點頭,出了花廳,三拐兩拐,終於到了後花園的一處池塘邊。


    此處建有一處水閣,裏頭已點起了蠟燭。


    朱楨走進水音閣中,果然見道衍正坐在棋桌旁,自己與自己對弈。


    朱棣上前道:“禪師,你來了?”


    “哈哈,”道衍一臉淡然道:“貧僧是怕殿下想不通,特來與殿下分解的!”


    “禪師也知道那事了?”朱棣說話間,坐到老和尚的對麵,看著外頭波光粼粼的水麵道:


    “沒想到六弟這麽會算計。”


    “殿下錯了!”道衍搖搖頭道:“楚王這一番手段,已經超出算計的範疇,已是他自己搏來的了。”


    “自己博來的?”朱棣有些不懂。


    “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道衍微微一笑道:


    “楚王從軍南征,立下大功,殿下說是靠天還是靠人?”


    “誰知道雲南的元軍這麽不能打?”朱棣有些懊悔道:


    “早知道這樣,我也要求從征好了!”


    “殿下在北平與殘元交手,覺得對方難打麽?”道衍反問一句。


    “和我們交手的是王保保,當然難打嘍。”朱棣氣唿唿道:


    “所以跟著大將軍北上幾年,也沒立下什麽大功,真是讓人不爽!”


    “殿下,”道衍還是微笑道:


    “你可知為何六殿下後來,不去攻昆明和大理,而是直接迴京了?”


    “呃……”朱棣一愣,顯然沒有想通其中的關節。


    “殿下是希望功勞越大越好,”道衍平靜道:“而六殿下是怕功勞立大了!”


    “那他,那他不是傻麽?”朱棣不解道:


    “要換成是我,我一定要陣斬敵方大將,第一個攻進昆明才好!”


    “所以當初,貧僧連提都沒有提過,讓殿下南征的事。”道衍搖頭道:


    “殿下可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禪師,禪師是說?六弟主動收了?隻要這麽點功勞?”朱棣一臉不可置信道:


    “這,這難道都是劉伯溫的計策不成?”


    “貧僧覺得不像,”道衍輕聲道:


    “劉伯溫雖然是楚王府左長史,但年事已高,最近幾年都在幕府山下養老,幾乎不問世事了。”


    “這要都是六弟的主意,那他,那他……”朱棣麵色大變。


    “所以殿下,萬事皆不能操之過急。”道衍若有所思道:


    “楚王麵聖,說要提前就藩,最急的其實不是我們啊?”


    “你是說老二,老三他們?”朱棣沉吟片刻道:“最急的其實是老二!”


    “對的,”道衍嘴角一翹,微笑道:


    “秦王做事多有不法,聖上好幾次要處理他,都被太子殿下攔了。他如今在南京,如籠中之鳥,巴不得馬上就出藩的。”


    “禪師的意思?”朱棣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抓住了關鍵之處。


    “讓秦王和晉王去說吧,”道衍直接點題道:


    “若是他們能鬧得讓聖上答應諸王一起就藩,豈不是省得殿下發力了?!”


    “禪師覺得有幾分勝算?”朱棣麵現期待之色。


    “以秦王和晉王合力的話,三七之分。”道衍把玩著手中一顆白棋道:“若是太子能建言,應有五五之數。”


    “禪師的意思是,讓小王去找太子說說?”朱棣心中一動。


    隨著生理和心理上的成熟,他潛意識裏,已不太敢去直麵父皇。


    若是去找太子,他的心理壓力就沒那麽大了。


    “讓六殿下去說,已經是不可能了,”道衍點點頭,看著朱棣道:


    “目下隻能看太子是什麽意思了。”


    “好,”朱棣雙拳緊握道:“明天我就去找太子!”


    當天晚上,喝悶酒的不止燕王。


    秦王朱慡也在喝悶酒。


    晉王朱棡也在喝悶酒。


    就連平時極注養生的周王朱橚也喝起了悶酒。


    楚王要提前就藩的消息,當天下午就從宮裏傳了出來。


    大家都是皇帝親兒子,都是將要出鎮一方的藩王,憑什麽老六排在了前頭。


    這幾個親王聽了,無一不是羨慕嫉妒恨。


    估計過了今晚,各種合縱連橫怕是也要搞起來了。


    ~


    當晚同樣喝悶酒的,絕不止這幾位王爺。


    左相之子、官任尚寶丞的胡承澤大人,也在家中喝悶酒。


    老父今日尚且未歸,胡承澤自然不用從旁伺候,放縱了不少。


    正喝著呢,外頭管家傳來,老爺迴府了。


    胡承澤連忙喝了幾口茶,又用茶水漱了幾次口,這才慌忙迎了出去。


    這個點,胡惟庸自然沒有吃飯,胡承澤一邊讓侍女們替老父更衣,一邊又命下人準備好老父最愛吃的菜肴去。


    一頓忙活過後,胡惟庸坐在飯廳的餐桌前,胡承澤照例站在旁邊。


    胡惟庸好像並不餓,先喝了幾口蟹肉粥,夾了兩根爽口的小菜。


    他便放下筷子,朝著胡承澤招手道:“你可知為父今日為何迴來的晚了?”


    “孩兒不知,”胡承澤倒是說的實話。


    他雖然有心安插人在老父身邊,但攝於老父的威嚴,到底還是沒敢去做。


    所以,他確實不知道老父為什麽迴來遲了。


    “是楚王,”胡惟庸平聲道:“他從雲南拉迴不少銀兩和銅錢,交到戶部進賬,說是用來還國債的!”


    “很多嗎?”胡承澤皺眉問道。


    “約合三十萬貫吧,”胡惟庸輕描淡寫道:


    “皇上知道後,很是高興,特命老夫去監看一下,不要弄錯了。”


    “哼哼,”胡承澤不爽道:“隻怕傅友德和楚王之流,撈的就更多了吧!”


    “還有一事,”胡惟庸聲音頗慢道:“楚王向皇上提出,想要提前就藩。”


    “果然是這樣!”胡承澤言之鑿鑿道:“撈足了,就要跑。”


    “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去針對人家了。”胡惟庸卻輕輕擺手道:


    “這幾年,你就沒弄過人家,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孩兒……”胡承澤剛想要說什麽,餘光卻瞥見老父正看向自己。


    老父的目光中,帶著許多不滿。


    胡承澤馬上住口,又指著桌上的一道菜肴道:


    “父親,這是揚州府那邊送來的活鵝,晚間才鹵好的,嚐嚐吧。”


    胡惟庸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胡承澤連忙用筷子夾起一隻鵝腿,輕輕放到老父的盤中。


    胡惟庸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拿起鵝腿,狠狠啃了起來。


    可以看出,老父的心情今天不錯。


    胡承澤有些想不通了,楚王搞了這麽多事情,老父似乎不想跟他再計較了?


    記憶裏,自己的老父可不是什麽慈祥老人,分明是個睚眥必報的狠人,怎麽在對待楚王之事上,就不一樣了。


    好一會,胡惟庸啃完了鵝腿,將骨頭放在盤中。


    胡承澤連忙遞上濕棉巾,又撤去有骨頭的盤子,換上新盤。


    胡惟庸又喝了一口蟹肉粥,這才放下調羹。


    他抬頭看著胡承澤道:“今年安穩點,不要再搞事了。”


    “父親的意思是?”胡承澤有些不明所以。


    “自從汪廣洋不再與我們針鋒相對後,為父這邊的壓力,又大了不少。”胡惟庸伸手指了指天道:


    “那邊似乎對這一現狀很不滿,為父有預感,怕是又要對咱們下手了?”


    “啊?!”胡承澤頓時傻眼了,好一會才迴過神來,低聲道:“那,那咱們可怎麽辦?”


    “自然不能坐以待斃!”胡惟庸從椅子上站起來,輕聲道:


    “之前讓你聯係北邊的人,做的如何了?”


    “效果不太好,”胡承澤撓頭道:


    “之前朝廷派李思齊北上約談王保保,孩兒就跟李思齊說了一些,誰知李思齊竟然被王保保砍了一隻胳膊,迴來就死了,咱也沒跟王保保搭上線啊!”


    “廢物!”胡惟庸狠狠瞪自家兒子一眼,又看向北方道:


    “李思齊不是說,秦府那邊的人,有聯係王保保的手段麽?你沒去試試?”


    “父親說的是她們姐弟?”胡承澤一臉無奈道:“這兩年也聯係了幾迴,對方沒有理睬我們。”


    “要成大事,必須要得到北方的支持。”胡惟庸麵現狠色道:


    “便是把北平還給他們,也是值得的。”


    “孩兒知道,”胡承澤點頭道:“這樣,這幾日,孩兒再讓人去聯係他們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很好!”胡惟庸麵色稍緩,話鋒一轉道:


    “楚王出藩的事,咱們就不用攔了。等他到了地方,再拿捏他,比在天子腳下搞事,要輕鬆一萬倍,你懂了麽?”


    “孩兒明白了!”胡承澤心中一動,老父到底還是沒打算放過那廝。


    ~


    朱楨並沒有在永和宮過夜,也沒有迴王府。


    他從太平門出了南京城,直接來到了幕府山下,秘密研究基地。


    劉伯溫父子無事,正在一處新修的平整道路旁扯閑篇。


    “按照殿下的配方,這水泥混合毛石使用,凝固後非常堅固,絕對比石頭砌的路要耐用的多。”


    劉璉舉著火把,用腳踩了踩新修的道路道:“你看,這才三天,已經跟石頭一樣硬了。”


    劉伯溫則蹲在地上,用手摳了摳平整的露麵,一臉不解道:


    “若是用這種名叫水泥的東西修建城牆,修厚一點,豈不是連火炮都轟不開了?”


    “轟是能轟開的!”朱楨走到兩人近處,才開口道:


    “增加火炮的裝藥量,增加彈丸的重量,總能把水泥牆轟開!”


    “是殿下?!”劉氏父子聞言,皆麵露喜色。


    劉伯溫扭動身子就要站起來,朱楨連忙上前扶住了他。


    “老爺子,數月不見,身子骨可好啊?”朱楨笑著問道。


    “好得很,好得很呢!”劉伯溫站起身來,擺脫了朱楨的攙扶。


    他一捋袍袖,露出裏頭結實的手臂道:“自從按照殿下繪製的《強身冊》裏的步驟鍛煉身子,這幾年越來越覺得年輕了。”


    “年輕好!年輕好!”朱楨伸出大拇指讚道:“小王還害怕,先生不能跟我一起去武昌了呢?”


    “哦?!”劉伯溫雙眉一挑,沉聲道:“出藩的事快定下來了?”


    朱楨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廠房,長出一口氣道:“快了,這迴是真的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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