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符合最低消費,他向再度進包廂的女侍者隨便點了幾樣菜,和李若琦兩人同樣一點用餐的心思都沒,隻是拉長了耳朵靜聽隔壁動靜。


    最初徐翎與侯晏新的交談內容就是那些再平凡不過的閑話家常——


    村子裏誰家女兒嫁了、哪個伯伯再婚了、哪個國中同學現在從事什麽行業……時而交雜徐翎總是爽朗的大笑。


    李若琦聽到後來已經開始不耐煩,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塞食物,而葉家祺縱然麵色沈穩,可從小到大品學兼優、中規中矩的個性令他在做竊聽窺伺如此壞事時無比緊張,絲毫不敢鬆懈。


    怪了,他怎麽覺得他認識徐翎之後,越來越小人了?


    又跟蹤又偷聽,拿人鑰匙進門,還擅自偷拔菜園裏的菜?


    葉家祺揉揉太陽穴,頓時感到頭很痛。


    「小翎,你進企劃部之後,一切都好嗎?」突然間,隔壁包廂侯晏新的一句話吸引了葉家祺和李若琦兩人的注意力。


    「很好啊。」徐翎顯然在吃東西,沒咽完就迴話了,聽起來唿嚕唿嚕的。


    「你送上來的新案子很不錯,執行上有沒有什麽困難?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看!有人特別關照多好!李若琦麵露不屑。


    看!什麽鄰家大哥如此厚顏無恥,閑來無事時對人口若懸河、包山包海,生病時卻不聞不問?他的經理有他已然足夠。


    葉家祺十分不以為然。


    「沒有,學長,你別擔心啦!來,吃飯別聊公事了,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手卷的嗎?」不用想也知道徐翎一定塞了個手卷給侯晏新。


    呿!葉家祺和李若琦為著不同的理由,兩人同時在心底悶哼了一聲。


    「好好好,不聊公事,我們來說點別的,李若琦在背後說了你不少小話,你知道吧?」


    李若琦聞言,和葉家祺四目相對,背後陡然升起一股惡寒。


    現在是怎樣?徐翎經理一位都還沒坐穩,協理就要幫她清算了嗎?


    後台夠硬果真不一樣,李若琦隱約有種大難臨頭的崩潰感。


    「哈哈!有嗎?沒有吧?就算有,我聽過也就忘了。」為人一向厚道的徐翎四兩撥千斤,打哈哈帶過。


    「少唬我了,小翎,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什麽委屈都放心裏不講,那葉家祺呢?他那人悶得很,一板一眼的,有沒有找過你麻煩?」侯晏新繼續追問。


    「學長,你都已經說他悶得很了,哪有閑工夫找我麻煩?」雖然葉家祺一開始的確對她不太友善,但後來也是對她諸多照顧、百般配合,徐翎不太喜歡侯晏新這麽說,更不明白侯晏新為何要這麽問。


    葉家祺都不知他該對徐翎的發言作何反應。


    是慶幸她對侯晏新說他沒找過她麻煩,全然沒將她初到企劃部時,他對她的冒犯與不敬放在心上?還是該難過徐翎間接承認他悶?


    「學長,你今天很奇怪喔,不是已經說不聊公事了,怎麽還提這些?怎麽了?若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你盡管直說,拐彎抹角我聽不懂……你要哇沙米嗎?」


    「好,給我一些。小翎真聰明,什麽事都瞞不過你,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侯晏新笑了起來。


    「好啊,你快說,別賣關子了。」徐翎口吻閑適輕鬆,又開始吃起東西。


    隔壁包廂的葉家祺與李若琦卻不知為何完全輕鬆不起來,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是方才被協理點到名的緣故?


    「你手上還有幾個外展場地在談吧?」侯晏新就直說了。


    「是啊,有一些從前沒合作過的賣場和飯店,溝通起來比較花時間,不過大致上還滿順利的。」徐翎不疑有他地迴答。


    「小翎,場地費用別實報,我會簽字的。」


    「嗄?」徐翎嘴裏塞滿握壽司,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葉家祺和李若埼兩人視線相交,同樣愕然。


    「新提案、新場地、新預算,你是新經理,我們可以試著多賺一些。」見徐翎一臉茫然,侯晏新說得更明白。


    「你是指,跟廠商實收,跟公司虛報這樣嗎?這不就是迴扣了嗎?」徐翎奮力將塞了滿嘴的食物吞下去,差點沒被噎死。


    「是。」侯晏新點頭。


    「就算你簽字,總經理也未必會簽吧?每個場地憑空多出一筆錢,總經理怎麽可能答應?」徐翎對侯晏新的提議感到十分驚愕。


    李若琦與葉家祺兩人更是麵麵相覷,一席話聽得十分緊張。


    「你是新人,沒有包袱,蓄勢待發,而這些都是從沒合作過的新場地,費用上並無前例可循,總經理很看好你,未嚐會不準,若成效不錯,未來每年我們都可這麽做。」侯晏新十分理性地分析。


    「這太冒險了。」徐翎思索了一陣,同樣理性地迴。


    別說她的道德感不允許她做這件事,這事更是牽連甚廣,不能隨便答應。


    「不會的,小翎,你是新任經理,若真有狀況,你可以輕易卸責。」


    「為什麽?」


    「案子主手不是你,從前編列預算的人也不是你,你隻是一個在企劃部說話最小聲的新科經理,你的下屬們費盡心思找你麻煩,不論有心或無意,他們挖坑給你跳都是理所當然。」侯晏新說得胸有成竹。


    這簡直是太惡劣了,李若琦與葉家祺兩人越聽越憤慨,可又不能打草驚蛇,僅能屛息以待。


    「你剛剛問起李若琦和葉副理,就是為了這個?」徐翎至今仍無法置信。


    「葉家祺難相處眾所皆知,而李若琦在你背後搬弄的那些,總部裏誰不知道?事成了,我倆飛黃騰達大賺一筆,事敗了,也可順便拔除異己,小翎,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侯晏新努力說服徐翎。


    徐翎聽到這裏,放下手中筷子,連最後一點食慾也沒了。


    「葉副理很有原則,但並不難相處,至於若琦,她雖然對我有些意見,可卻也沒當麵為難過我,再說,學長,當主管沒有一點容得下人在背後說些小話的雅量,還算得上什麽主管?我沒維護下屬就算了,怎還可以利用他們卸責?」


    徐翎覺得侯晏新的提議荒謬絕倫,一向飛揚的快樂神情冷肅無比,說得義正詞嚴。


    從沒想過,平時一副傻大姊模樣的徐翎竟會如此維護他們,口吻中的女王氣場渾然天成,格局開闊,氣度非凡。


    李若琦咽了咽口水,念及她對徐翎的諸多臆測與不滿,不禁感到有些愧疚。


    而葉家祺雖然很高興徐翎的出言維護,但更擔心她此時惹惱了侯晏新,未來前途堪慮。


    「得了吧小翎,你吃這麽多苦,應該也是為了讓伯母過更好的日子吧?難道你要讓伯母撿一輩子垃圾嗎?拿了這些錢,你們可以過更好的日子,何樂而不為?」侯晏新像聽到天大的笑話。


    「就是因為我媽已經夠辛苦了,所以我才更不能辜負她,她卑躬屈膝地把我養大,可不是為了把我養成一個貪心悖德、私吞公款的人。」徐翎說得十分認真。


    貪心悖德?私吞公款?聽聞徐翎的指控,侯晏新笑得更輕蔑了。


    「小翎,你早就辜負伯母了,你連大學都沒讀完,拿那三流學曆,恐怕如今都還是一個上不了台麵的小業務,若非我有心提攜,以為我們能夠裏應外合,合作無間,你以為你能輕輕鬆鬆進入奧福的管理階層?」侯晏新被她說得有些難堪,索性一語道破。


    「提攜?你之前說那是因為我很努力。」一向腳踏實地的徐翎大受打擊。


    「小翎,你太天真了,社會是現實的,職場更是。你認清事實吧,你隻是個拾荒女人的小孩,飛上枝頭做鳳凰本是妄想,不與上司合作,恐怕會瞬間打迴原形。」侯晏新揚陣看她,眸中含笑,句句諷刺。


    拾荒女人的小孩?徐翎真是不敢相信她耳朵聽見的,原來最親近的人才是最瞧不起她的人,侯晏新就連她的母親一並看輕了。


    徐翎備感屈辱,委屈至極,隻能大口吸氣,努力對自己心戰喊話——


    深唿吸!冷靜!徐翎,你是時代新女性,獨立自主、聰慧幹練,在職場打滾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不過是迴扣嘛!不過是一個從小到大都深深信任的上司兼鄰家大哥嘛!


    這有什麽?這隻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都已經三十歲了,絕對會處理得很好的。


    好,就是這樣,平心靜氣地麵對這一切。


    啪!徐翎一舉拍桌而起,全然不留情麵——


    「打迴原形就打迴原形,總之我不會跟你合作,隨便你要開除我、抹黑我或是想辦法讓我在公司裏活不下去都可以,我寧願陪我媽拾一輩子荒,也不要陪你披著人皮當畜牲!」徐翎氣極了,氣到就算對自己心戰喊話一百次都無法令心情平靜。


    「學長,你看錯我媽,看錯我的下屬,也看錯我!這是我最後,次叫你學長,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見!」


    徐翎顧不得飯沒吃完,更不想理會侯晏新的反應,拿了隨身包包便衝出包廂。


    隔壁包廂的李若琦與葉家祺同等驚愕,瞠目結舌,最後還是葉家祺率先反應過來,胡亂塞給李若埼幾張千元大鈔支付餐費,尾隨徐翎後頭離開。


    好好一頓飯局怎會發展成這樣?李若琦怔忡地呆坐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跟蹤歸跟蹤、竊聽歸竊聽,可卻從沒想過會聽見如此大的秘密。


    女侍者在侯晏新離開餐廳,收拾完該間包廂之後,推開李若琦的包廂門進來,小心翼翼地交還給李若琦某樣物事。


    李若琦垂眸盯著那項物品,神情若有所思……


    葉家祺一直跟在徐翎身後。


    他亦步亦趨、小心翼翼,想出聲喚她,卻又唯恐被她發現,明知她心緒煩躁,卻尋不到適合理由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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