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來到郊外的那棟古宅前麵,若水心情不再沉重。自從之前kevin對她告白的那天,吻她的那天開始,她再也沒有迴來看他。一離開就是半年。也許他已經不在了吧?他本來就是在這個城市短暫停留而已。

    若水一步步走上台階,輕輕地推開了門,屋子很暗。她走進去,裏麵布滿了蜘蛛網。灰塵也積得很厚了。雖然早料到了他的離去,心裏還是泛起了失落和不舍。那個與黑暗淪為一體的男人,能在音樂中和蕭邦、李斯特對話的男人,從這個城市消失了。如果不是這所宅子還矗立在這裏,她簡直覺得kevin是一個虛構出來的人物。他沒有真實的存在感。她從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他要到哪裏去。

    她覺得很是惆悵。說不清楚自己對他究竟存有一種怎樣的情感,是同情嗎?是珍惜嗎?還是仰慕?她不知道。

    她穿過大廳,沿著旋轉階梯走上二樓,走廊很暗,他的房間還是這樣,簡單,古典,曾經的華麗早已不再。她慢慢走到床前,撫摸那一床綢緞被褥。她又看到床頭櫃上的一疊樂譜,泛黃了,還積了灰。她默默地看著整個房間,想象他憔悴的身影一個人在這裏踱來踱去。可是一時竟想不起他的麵容了。這個意識讓她心裏更加難過。

    然後她走進了他們相處最多的一個房間,就是他的書房。他在這裏可以為她彈很長一段時間的鋼琴曲。她走過去,鋼琴上也積了不少灰塵。她掀開琴蓋,突然有幾張雪片一樣的東西掉了出來,輕聲地落到地上。是琴譜吧?她彎下腰,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封信!她異常驚訝,急忙拿著信跑到窗前,借光看清楚上麵的字。

    “若水:

    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還會迴到這裏,或許是明天,或許是永遠不再迴來。對不起冒犯了你。我又背負了一項罪名。我的罪已太深太深。我累了。

    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過去,不是不相信你,隻是怕你會厭惡我。因為我是一個罪人。可是現在我想告訴你我的一切。因為我恐怕沒有多少時日了。而且你是讓我唯一再燃起希望的人。我心中的燈熄滅了多少年了,已經記不清了。也許,我的心早就死在那場大火裏了。或者死在那場喪禮中了。

    我出生於香港一個富裕家庭,父親是商界名人,母親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他們相差15歲,但是感情一向很好。我9歲那年,由於父親朋友的背叛,導致公司破產,並且家裏負債累累。母親大病一場,父親也一蹶不振。可是父親的一個好朋友出現了,為父親償還了不少債務。父母心存感激,留他在家吃飯,他卻乘機要非禮母親,當時母親已經懷了我弟弟,身體虛弱,哪裏有力氣反抗他。父親趕來看到那一幕,大叫著上前要動手,那混蛋的手下卻攔住了父親,把大叫大嚷的父親和我捆綁起來。我和父親隻能悲憤地流著眼淚看著母親被摧殘,當那個混蛋拿起匕首要剖開我母親的腹部時,父親像發了瘋一樣狂叫著,那混蛋惡狠狠地說‘邱承誌,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怎樣毀了你最重要的所有,讓你嚐盡失去所有的痛苦,正如當年你從我身邊奪走我的愛情一樣!哈哈哈哈……’我看到血淋淋、黏嗒嗒的未成形的弟弟從母親的身體裏抓出來的那一刻,差一點昏厥過去,接著那混蛋放槍殺死了我父親!我支撐到了最後。然後他叫手下一把火燒了我家,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半死不活的母親硬是撐了最後一口氣爬到我身邊,用那把沾滿了她鮮血的匕首為我割開了繩子。我得救了,我的家人卻全都化成了灰燼。

    我的憤恨快把我逼瘋了。我冒著大雨在大街上奔跑,跑了一夜,直到精疲力盡倒在路邊。我發起了高燒,我想,算了,我還是死了的好,可以在天堂和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一家人團聚了。快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感覺身子一下子輕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豪華的房間裏。接著一個菲律賓女傭進來給我洗臉,帶我去沐浴更衣,又把我帶到客廳吃飯。我想我是被哪個好心人撿了迴來。等我身體康複後的第三天,我才見到了那個恩人,是一個卷發的男人,皮膚很白,鼻子很翹。他叫alick。他說,你以後可以一直住下來,我會安排你食宿和讀書的。我問他,你為什麽要救我?他撇過頭去說,我不想迴答你的問題。我很疑惑,但是還是住下來了。起先我甚至懷疑過他也是我父親的仇人,為了想日後報複我,先禮後兵。但幾年相處下來,發現他是個很沒心機的人,隻不過是繼承了一大筆遺產,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

    我一直很用功讀書,門門考試拿最高分,後來因為在音樂上比較有天賦,被保送到一家享譽國際的音樂學院。我告訴alick的時候,他居然一口氣拒絕了,他說,不準你去那麽遠的地方念書,不然我養你做什麽!我一頭霧水,他卻一下子撲了過來,扯走了我身上的衣服。我大吃一驚。當他開始舔我的肩膀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同性戀!我隻不過是他精心栽培的一個男童!怪不得他花錢給我洗牛奶浴,怪不得他要我留長發,怪不得他要我穿很中性化的衣服!我奮力要推開他,他卻說了一句話,像炸彈一樣砸在我頭頂上,使我停止了一切反抗。我清楚地記得,他當時說,你不要我的錢了嗎?你不要報仇了嗎?是啊,我離開了他身無分文,根本沒有資本來和殺父軾母的仇人對決。我忍受了一切恥辱。我不想斷送掉眼前這個機會。alick答應要援助我,幫我累積財富來打垮仇人的。為了報仇,我忍受了一切,拋棄了男人的自尊。

    幾年後,我如願在音樂界嶄露頭角,並成為一個音樂大師的門人。很多有錢人都花一大筆錢請我去演奏,比如婚禮,比如音樂會。終於有一天接觸到了那個混蛋,那個讓我家破人亡的混蛋!我當時已經改了名字,麵孔也和小時候大不相同,他沒有認出我來。他的女兒甚至迷戀上了我。我利用這一點,接近他的女兒,接近他。我潛入他的公司對一些秘密文件動了手腳,他很快在一些生意上有了麻煩,事事不順,打擊連連。當然這還不夠。我知道他極其疼愛他的女兒,就給他的女兒下了藥,讓她失去了理智,成天發瘋,這使他丟盡了顏麵。當然這還不夠。我甚至去離間他的太太。他們夫妻向來不和,因為他花名在外,太太經常被冷落。他太太是個溫柔的女人,也迷上了我。我將計就計,唆使她偷了他金庫的鑰匙,一夜之間,讓他一貧如洗。當然這還不夠。我從小就決心要手刃仇人。所以我把他騙到荒山野嶺,刺了他好幾刀,在他快斃命的一刻,我又抓來他的女兒,把他女兒推下了懸崖。看到他一臉絕望的表情,我心裏竟然一點都不感到痛快。他臨終前最後說了句,我女兒真是瞎了眼才愛上了你這種惡魔!是啊,我是惡魔。

    後來事情暴露,我被判了刑。我渾渾噩噩地在監獄待了幾年。靠了alick的金錢關係,我沒有被關很久。可是我活著跟死了沒什麽一樣的。報仇雪恨之後,我居然不知道我該為了什麽而活。那個養我的男人死掉後,我把他留給我的錢都用來賭博,輸得精光。我還染上了毒癮。後來不得不變賣家裏的家具,幾件古董。

    出獄後的第二個春天,我遇見了一個讓我獲得重生的人。我知道你很早就想知道那張梳妝台上相架裏的那個女人是誰,沒錯,就是那個女人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子,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被她吸引住了。那個時候我在日本的一個城市裏落腳。白天坐在公園裏發呆。突然一個蝴蝶圖案的風箏從天上飄了下來,落在我腳邊。我抬頭定睛一看,一個年輕的女孩跑了過來。她光著小腿,穿著一雙露趾涼鞋,白色的連衣裙風裏飄飄,像是從天堂跑出來的一個精靈。隨後我聽到了她身後有人叫她,是用中文,我就猜出她不是日本人。她笑著撿起了風箏,用日語對我說了聲“謝謝”。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根本什麽都沒做。當她轉身離開的那刻,我突然很想留住她,但還是沒有開口。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新宿的路邊彈擊他。周圍的人都匆匆走過,對我熟視無睹。彈了很長時間,我看到了那雙白天的涼鞋,不,是那個女孩。她笑著站在我對麵聽我彈奏。我低下頭,用心把當時很流行的一首《櫻花》彈完了。她為我鼓掌。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臉看她,她的臉在夜裏依舊柔和明亮,跟紙醉金迷的新宿完全無法融合。她笑著說,你演奏得很好。我說,可惜沒有聽眾。她指著自己說,這個不是嗎?我笑了。後來我就約她出去玩。她在日本待一個月左右。我帶她去了大阪,神戶,名古屋,福岡等很多地方。我記得和她並肩站在神戶市役所大樓頂樓看夜景的時候,她快樂地說,天哪,這是我見過的最絢爛的光流!我們在24樓擁抱,親吻。我還記得,她看到我手臂上一連串注射留下的針孔淚流滿麵。她哭著說,你不能這樣,你要愛護自己。我當時就下決心,一定要把毒戒掉。我敢說,那個月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我忘記了所有汙穢不堪的過往。

    直到告別的時刻來臨。但是我不打算讓告別來劃上句號。我把香港的房子賣掉了,那是我最後一筆財產。我買了飛機票飛到她的家鄉去找她。但我們的戀情遭到了她父母的強烈反對。她哭著哀求他們,他們還是無法接受我是無業遊民的事實。我為了她,重操舊業,雖然生疏了些,幸好恢複得很快。我去了很多城市演奏鋼琴。一開始在小酒吧,然後去小劇院,最後去了音樂學院當顧問。一年多下來,賺了很多錢。我歡天喜地地準備去她家向她求婚,卻得知她嫁給了別人。我不甘心就這樣失去她。我又跑到她的新家,看到她挽著丈夫的手,一臉甜蜜的樣子,我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喝了很多酒,又跑到大街上,發瘋似的在雨裏淋了一整夜。終於,等我平靜下來,我還是選擇了放手。她現在至少是幸福的。她的丈夫出身良好,年輕有為,很愛她。若是她選擇和我在一起,說不定有一天問起我的過去,還會悲痛離開。我不想她恨我。

    於是我隱姓埋名,在郊外買了一幢古宅,留在了這個城市。遠遠地守著她。結婚一年後,她懷了孩子。我多想那個孩子是我的啊。生了孩子之後,據說她得了產後憂鬱症,而且很嚴重。可是我無能為力。隻有彈琴,不停地彈。孩子未滿周歲,她就自殺身亡了。如果說,我的心在她嫁給他人的時候死了一半,那麽她過世的時候我的心就是徹底死了。我覺得我變成了一具空殼。我想過自殺,可惜最終沒有。因為我在夢裏還是能見到她的。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十年多。十四年之後,你出現在了我家門口。看到你純淨的眼神,我仿佛迴到了在日本第一次和她見麵的時候。你們長得並不相似,但是你帶給了我那種年輕時的悸動。我不清楚是什麽原因。於是我留住了你。我可能無意之中把你當作了她的轉世。我想讓你聽我奮鬥一生的果實,我的鋼琴曲。沒想到不小心還是把她和你重疊了。我忘記了你還是那麽年幼,忘記了你還是那麽脆弱。

    對不起。再見。

    kevin……”

    若水讀完信,已經泣不成聲。她看到了他所有的傷口,也明白了一切。她似乎感到自己的胸口紮了很多根針,痛得不能唿吸了。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有一段如此不堪的過去。如果是她,可能撐不到現在了。

    “有人告訴我,告別的時候說‘再見’的話會一輩子不再相見。你真的要從我的世界消失了嗎……”若水胸口痛得蹲了下去,把臉埋在膝蓋間大哭起來。

    黃黃的信紙上積了好些眼淚,在陽光下折射著晶瑩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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