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教室裏看著窗外飄零的楓葉,已經離開外婆和外公很久了。很想念他們,想念和他們在一起的鄉下生活。如今他們卻在千裏之外。

    若水抬起頭望了一眼站在講台前的老師,思緒又片刻迴來了。他微微地笑著,短而硬的頭發襯得他精神奕奕,一口整齊的白牙很好看。他的英文非常悅耳。課堂上很久沒有出現這麽年輕的老師了。他第一次走進教室的時候,陽光的笑容一下子融化在飄滿桂花香的空氣中。若水被他感染了,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下課的時候,他會和學生交流,說說笑笑,很平易近人。

    她沒有很專心地投入到學習中。她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完全沒有想法。

    聖誕節到了,老師提議開個聖誕派對。大家都熱烈反應,踴躍出主意。最後決定下來,每個人可以帶一個親友或者戀人,吃點心,表演節目,玩遊戲等等。若水在家裏並不過聖誕,所以也無所謂。她就單身一個人去參加那天晚上的派對。穿著純白的絨線上衣和純白的靴子,戴著紅色的圍巾。其實她向來不喜歡紅色,隻是突然想要換換心情。

    不少女生都猜老師會帶一個很漂亮的女朋友來,不料老師領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老師不會是同性戀吧?幾個女孩子興奮得尖叫起來。“真是無聊。”若水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布滿水汽的玻璃窗,聽不到窗外唿嘯而過的風聲,室內吵得不得了。音樂,說話聲,笑聲,尖叫聲……她有點昏昏欲睡了。

    過了一會兒,教室裏忽然靜了下來。她莫名地望向中心人物。是那個老師帶來的男孩子,抱著一把吉他坐在人群中。看樣子要彈唱一首了。她打了個嗬欠,把頭擱在胳膊上,懶洋洋地準備小睡半個小時。那流暢的吉他聲卻趕跑了她的睡意。他唱了一首她曾經很喜歡的st christmas》。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也許我有點迷迷糊糊了吧。她無意中瞅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嚇了一跳。為什麽要盯著我看啊?她看了他一會兒,他好像並不打算收迴他的目光。這下把她惹火了。這個家夥太失禮了吧!她站起身來走上前,一步步地靠向人群中央。他的臉逐漸放大,越來越清晰。好像在哪裏見過的樣子。

    若水開始在腦海裏搜索他的名字。想了半天,終於,“葉家輝”三個字跳了出來。天哪!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姐姐。”他放下了吉他走向她。她輕輕地衝他一笑。幾個女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紅著臉盯著他窮看。難怪,他這兩年出落得更加英氣了,少了稚氣,從一個青澀的少年過渡到一個沉穩的男人了。身上經常穿的運動衫換上了休閑西裝,黝黑的皮膚也變得白皙了。真是很厲害的蛻變。連她也不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很好啊,家輝你呢?”

    “我也還好。”他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完全沒有以前那副邋遢的樣子了。他也開始拘謹了嗎?他用那種特別認真的眼神看著她,一字一頓地問她:“為什麽不跟我聯係?”

    “呃……”她一時竟找不出話來搪塞,支支吾吾的。他的確是帶給了她快樂,她對他充滿了感激,隻是,她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是的,她隻是把他從迴憶中抽出來關進盒子裏了。而她,懶得去打開塵封已久的盒子。

    最終,她隨意地迴答了句:“我想你讀書會很忙。”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種人是不肯用功讀書的。”他的口氣居然帶著幾絲責備與埋怨。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

    “是啊,你這家夥真是狂妄!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是天才啊?”她笑著要伸手去揉他的頭發,卻停在半空中。

    他抓住她的手臂!她心一沉,難道我們生疏到連小時候的習慣動作也行不通了嗎?他不開心地撇了撇嘴:“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是這樣啊。她鬆了口氣,朝他笑笑:“好好好,我們家輝長大了。不是小男生了。”

    “不要敷衍我,姐姐。”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望進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她突然察覺到周圍的人都在用曖昧的目光盯著他們看,趕忙掙脫他的手,低低地說了句:“我們出去談吧!”

    他看了若水一眼,點點頭。走到門外才發現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外麵寒風陣陣,冷得刺骨。家輝也走了出來,見她不住哆嗦,歎了口氣說:“真拿你沒辦法……”然後把大衣脫下披在她身上。

    “沒關係的。你不冷嗎?”若水抬起眼睛望著他。

    “看到你凍成這樣,我這裏冷啊!”他笑著指了指左側的胸口。是心嗎?她一驚。但又想到家輝一向油嘴滑舌,也便不去正視他的熱情了。

    “最近怎麽樣啊?”

    “終於想起問我啦?”他有點像小怨婦的表情把她逗笑了,他卻一本正經地迴答說:“我考上這裏的財經大學了,讀工商管理,我爸媽還希望我去加拿大留學。”

    “真的嗎?本市的市立財經大學可是讓人擠破了門檻,可熱門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沒什麽的。你以後有空來我學校玩吧!離你家不遠的。”

    “咦?你怎麽會知道……我家在哪裏?”“笨!我來你的城市讀大學當然會問你外婆你家的地址啦!”

    “來了這裏還習慣嗎?”

    “嗯,還好啦。我送你迴去吧,很晚了。”

    “好。麻煩你了。”

    他不開心地說:“拜托你不要跟我這麽見外ok?”

    “呃……抱歉我……”

    “又來了!”

    她不吭聲了,悶悶地走在前麵。沒走幾步被他拉住了手臂,她疑惑地迴頭看他——“你不會是打算走路迴家吧?”他眯著眼睛說。

    她低頭看了看表,的確是晚了些,估計已經沒有巴士了。要不攔出租車?可是帶的錢不知道夠不夠。她開始翻錢包。

    “走啦!”他拉了她一把,帶她走向旁邊的停車場,鑽進一部黑色的奧迪a6裏麵。她又被他嚇了一跳,他才幾歲就有自己的車了啊?他有駕駛執照嗎?他不耐煩地催她上車,雖然迷惑也隻能坐到他旁邊,外麵實在是冷極了。

    後來在談話中了解到,他高中畢業就考到駕照了,因為考進了名校,父親給他買了部車。誰料家輝還是不滿意這輛車,說什麽性能不夠好,大學畢業了要買一部凱迪拉克。真是受不了他。人家都還騎著自行車上學呢!不知足的孩子。若水低下頭笑了。

    和家輝重逢之後,他們開始頻繁地見麵。因為若水比較討厭人際交往,都是他打電話來約她出去的。她不去讀書的時候喜歡去圖書館,或者去公園散步,他卻拉她去打網球,看足球賽。她身子弱,從小就不喜歡並且盡量不參與運動項目,他也不顧這些,非要教她打乒乓球,打網球,滑冰。一開始她都是嚴詞拒絕,可是都不管用。他會用很好吃的點心來誘惑她,或者變出什麽很精巧的小禮物來逗她開心。

    家輝是很細心的男孩子,懂得察言觀色。發現若水走路放慢了腳步,他就知道她走累了,會提出休息一下。發現若水盯著某個玻璃櫥窗裏的茶杯看,他就會過沒幾天買來送給她。他甚至捉摸出若水對食物的種種喜好。比如說,吃米飯的時候要喝玉米湯,吃麵包的時候要蘸果醬,吃完了麵要吃酸奶,雞肉隻吃雞腿和雞翅,薯條一定要蘸番茄醬……若水其實沒有改掉多少挑食的習慣,看到不喜歡的飯菜就會不開心地把眉皺成一團。但是她是如此直接的女孩,讓家輝覺得跟她相處非常簡單。他想起那些給他寫情書的女孩,送他巧克力和千紙鶴的女孩,在球場上為他歡唿助威的女孩,走廊下撞到他臉紅的女孩,若水和她們是不同的。

    高中的時候,家輝交過兩個女朋友。一個是校花,一邊讀書一邊做雜誌的模特,偶爾也會拍廣告,是個充滿活力的女孩;另一個是學妹,在學生會認識的,是個文靜的女孩,會背詩經,會刺繡,會彈古箏。兩人都具備讓人羨慕的精致五官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但他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追到手的。男生們個個眼紅他的豔福,所以當他提出和對方分手而女孩哭得梨花帶淚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差點掉了眼珠子。他跟女孩說,你不適合我。女孩哭著說,你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告訴我啊,我一定改!他決絕地說,就是不適合我,再見。

    家輝說起這件事,若水在一旁笑開了:“你呀,真是不知足!這麽好的女孩都不要。看你以後還找不找得到更好的女孩子!”

    家輝聽後沒說話,隻是深深地望著她。

    若水沒有讀大學,在醫院裏度過了那些日子,從而與高考擦肩而過。但是她總想繼續讀書,於是爺爺建議她去讀一些校外課程,外語、金融、保險,都可以。她卻猶豫了。她不知道未來該怎麽走。

    “若水,老實交待!什麽時候開始的?”

    若水茫然地轉過頭來看向夏葵,她那氣勢洶洶的樣子還真是好笑,像是吃了很多火藥。若水笑得很無辜的樣子:“什麽?”

    “什麽‘什麽’?我說的是那個男的!跟你一起的那個男的!你什麽時候交的男朋友?連對我這個好朋友都保密!”

    “什麽男的?我沒有男朋友啊……”若水一副老實交待的表情。

    “不要騙我啊。”夏葵有點動搖了,底氣明顯不足了,“那那個男的是誰?我怎麽不認識?就是在上島咖啡店裏,坐在你對麵的那個。”

    “嗯?……哦,你說的是他啊。”

    “他是誰?”夏葵瞪大了眼睛,臉湊了上來。

    “家輝。葉家輝。我一個朋友。他比我還小呢!”

    “年齡有什麽關係!而且根本看不出來他比你小。一身名牌,人又長得帥,舉止得體,肯定是個貴公子!”夏葵興奮得眉飛色舞。

    “還好啦,他爸爸是外企的經理,媽媽以前是大學教授,現在退休在家。他還在讀書呢,在財經大學讀工商管理。”若水不理會她,繼續翻手裏的時裝雜誌。

    “哇!這麽好的條件啊!”

    “拜托你不要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待愛情啦!”

    “沒有啊,這是現實嘛!難道你跟一個一貧如洗的男人結婚你也無所謂嗎?”

    “也不是。”若水抬起頭看她,“總之,先要明確自己的感情不是嗎?我老是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覺。”

    “那就親吻看看。”

    “啊?!”夏葵這家夥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若水當場愣住了。

    “隻有親吻了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愛對方。至少你的心會抗拒一個你不愛的男人。人經常是會產生錯覺的。比如把感激之情,愧疚之情錯當成是愛情。或者是日子長了兩人之間產生了友情或者親情,卻誤認為是愛情。其實這是寂寞撒的慌。”

    “很有道理。咦?你為什麽懂這麽多?”

    “我是愛情專家啊!哈哈!”

    “噢……”若水手撫上額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喂!你這是什麽意思啊?不信啊?”她似乎要跟若水較勁。

    “不是的,隻不過你喜歡的人太多了,這叫濫情吧?”若水笑笑。

    “對啊,我是喜歡很多類型的人,又不證明我不懂得愛情。呐,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初戀,現在你就洗耳恭聽。我在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得了盲腸炎住院了……”

    “然後你喜歡上了醫生?”

    “別打岔!我又不是某人!是其他病房的一個男孩子啦!我望向窗外的時候看見了在庭院裏的他。皮膚白白的,很瘦弱,但是微笑的臉卻充滿了生命力。他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靜靜地坐在輪椅裏麵……”

    夏葵沉浸在迴憶裏,那樣認真地迴憶著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眼眸泛著晶瑩的光澤。若水想象著她喜歡的人,突然有點想哭。

    “我猜是第一眼就對他產生了感情。當時沒發現。我住院後一開始不肯接受手術,雖然媽媽哭著求過我,可是我害怕極了……後來不得不接受手術的前一天,我坐在庭院的木椅上發呆。那天天氣很好,我清楚地記得他迎麵過來,陽光灑在他臉上的樣子。他的輪椅停在我旁邊,他說,‘你看起來很不開心,為什麽?’我迴答他,‘因為明天要做手術了。’他微微一笑,說,‘就因為明天要做手術了?沒必要不開心啊,醫生給你做手術是為了讓你康複不是嗎?你馬上就能恢複健康了,這應該是件好事情,應該開心才對。’我就跟他說我很害怕,他笑了,然後握住我的手說,加油!他的手很暖和,我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力量,心裏也不怎麽害怕了。就像魔術一樣!”

    看她激動地雙手握拳,若水輕輕一笑,穆先生何嚐沒有對我施了魔法呢?

    “我躺在手術台上的那一刻,腦子裏全都是他的笑容,我的手還能感覺到他殘留的溫暖。我的手術成功後,我第一個想感謝的便是他。可是命運捉弄人,聽護士說,他因為病情加重被送到更大的醫院去了。我這才了解他患了很可怕的血癌!我非常非常震驚,當場哭得稀裏嘩啦的,把我爸爸媽媽嚇壞了。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過麵。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健健康康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我每一次過生日許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希望他健康地活著。”

    夏葵的睫毛瑟瑟地抖了兩下,終於眼淚流了下來。臉上卻帶著笑容,她還是滿懷希望的。若水想起喜歡的人,那個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人是不是也值得我滿懷希望地去等待呢?苦澀一下子席卷了她。

    夏葵擦擦眼淚,說:“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奇跡的。”

    夏葵這幾年變了很多,考進了護士學校,開始學會化妝,精心挑選服飾,舉止也端莊許多,隻是性格中的直率和純真還是沒怎麽變化。這令若水感到安慰。

    夏葵說:“愛情是個詛咒。”

    也許是對的。甜蜜的詛咒。若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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