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話薑白榆沒再聽清,因為自那以後門外的氣氛就陷入了死寂,再過不久,秦枝似乎是對宋紀的態度失望,沒等保安來到,就自己轉身離開。


    雖然看似沒頭沒腦地闖了這麽一通,但秦枝並不覺得自己一無所獲。至少從剛才的照麵當中,她能夠意識到宋紀的狀況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那雙陰鷙的眼睛昭示著他並非一個終於將合心意的獵物放入籠中的獵手,而是隻深陷囚籠、即將束手就擒的困獸。


    她知道自己今天帶走薑白榆的可能微乎其微,之所以冒險來這一趟,大部分還是為了試探宋紀的態度,至於其他的,隻能盡力勸上一點是一點。


    從今天的情形來看,或許那個孩子,會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轉折點也說不定。


    不過這些薑白榆並不清楚。他隻知道秦枝同宋紀是好友,但是這次的事情男人應當也和手底下的人下了死命令,也不知道秦枝費了多大的勁才闖進來。


    或許是為了他,又或許是為了其他的什麽,無論如何,他都發自心感激對方。


    秦枝走後沒多久,薑白榆察覺到門口傳來輸入密碼的動作,他頓了頓,最終還是伸手用力一推,將打開一道縫隙的房門用力闔上並用身體抵住。


    在察覺到外麵的人似乎有再次將門打開的衝動,薑白榆先一步開口,冷聲喚了對方的名字,“宋紀。”


    “你聽我說。”


    薑白榆素來不是性子強硬的人,然而此時他不過微微降下語調,卻顯得格外冷硬而難以接近。


    門外的動作在刹那間平靜下來。


    這幾日,除了學習,薑白榆也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


    宋紀的心理一時半會兒難以轉變,但薑白榆也絕無可能向他低頭,從此以後隻乖順地待在他的身邊,聽憑對方安排自己的人生。


    生在原野裏的榆樹,遠比其他任何植物都更要向往自由和獨立的姿態。


    薑白榆不願由另一個人完全主導自己日常的所有動向、自己應有的生活狀態,甚至自己往後數十年的人生。攪亂一個普通的人生,對於宋紀這樣的人來說,或許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兒,簡直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就連薑白榆此刻能夠麵對麵說話的權力,也不過是依靠宋紀對他的情感倘若宋紀對他果真不過是玩玩,那他是否就隻能被打上對方所有物的標簽,淪落為隻能依附著對方的金絲雀?


    薑白榆沒法確定。


    事到如今,他們根本沒法做到若無其事地重修舊好,隻要宋紀仍舊無法收斂他的控製欲以及占有欲,薑白榆就不會再站在他的身邊。


    “我沒有談過其他感情,所以也並不清楚就這麽結束是否正確,但有一點我清楚,繼續下去對我們兩個而言大概不會迎來什麽好的結果。”


    “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自始至終都不是平等的關係。”


    “我沒法生活在你安排好的世界裏,被動地接收你給予我的愛。”


    無論宋紀對他如何千依百順、溫柔體貼,但隻要對方想,就能肆意操控他的人生,讓他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囚|禁不過是一個開端。


    “你看,就連我想離開這裏,都要求著你放我走。”


    或許,從最初的相遇,就注定了他們要麵臨如今的局麵,一個高高在上不肯低頭,另一個同樣執拗著不肯打碎脊骨而彎腰。


    “你把我攪得一團糟,宋紀。”


    在那個星光滿天的夏夜,奇跡般出現在崎嶇的路口,並伸出手要帶薑白榆走的人,給予了少年並不算漫長的人生裏頭一次、青澀且熱烈的心動,又讓他往後邁出的每一步裏,或許都會帶著對方的影子。


    薑白榆壓下眼底的酸澀,低低舒了口氣,抵著門放緩了語調,“但我並不後悔。”


    “隻是我們或許都需要各自分開冷靜一下,明白什麽樣的感情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而且。”薑白榆閉了閉眼,片刻後,下定決心一般將話脫口而出,“我還有好多想要做的事兒,當下哪怕一分一秒的時間對我來說都尤其寶貴。”


    成長的過程本就要承受抽筋剝骨的疼痛,愛情也是其中之一。薑白榆想,或許他在某些時刻,也是一個足夠殘忍的人。


    “所以,我要丟下你了,哥哥。”


    “我要向前走。”


    這種方式是困不住他的,站在門外,隔著一層厚重的遮擋,即使沒有見到薑白榆說出這些話時的神態,宋紀也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自以為能夠掌控的、那顆小小的、掉落在泥潭裏的星星,並非他真正的所有物。


    他沒親眼見過薑白榆在課堂上、在實驗室裏的模樣,但一定形同他在身邊注視著的每一次那樣,安靜內斂,又閃閃發光。


    封閉的牢籠裏生長不出鬱鬱蒼蒼的樹,在宋紀一不留神的時候,那棵被他從泥裏撈出來的小樹苗,已經悄悄長大了。


    當天晚上,薑白榆獨自一人躺在床上,闔著眼並沒有立馬陷入沉睡,也理所當然地沒有等到宋紀。


    他猜測對方大概在這個房間的角落裏安裝了監控,對方這幾日隻有當他徹底陷入了沉睡之後才敢進入房間,卻也並不與薑白榆同枕而眠,很多時候隻是坐在床沿看他一夜。


    很奇怪,明明在白日還過分直白地對他表現占有欲的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卻又不敢正大光明地靠近他的身邊。


    薑白榆原本不知道這件事兒,隻是有一次在半夜忽然驚醒,在意識到自己做了噩夢之前,就已經有一隻手搭在他的後背輕輕拍撫,熟練地將他徹底哄入夢鄉之中。


    直到第二日睡醒薑白榆才迴憶起前一晚所發生的事兒,再加上身側殘留著的那股氣息實在太過熟悉,即使薑白榆想要刻意忽略也沒有辦法。


    這一晚,薑白榆在入睡之後,又被另一個人所引起的動靜而重新鬧醒,意識朦朧之間,他感到有人順著唇向下親吻他的脖頸,於是思緒便在刹那間迴籠。


    印在肌膚上的力道格外溫柔,堪稱小心翼翼,和這人原本的性子截然不符。


    原本的輕吻於無聲中染上了些許濕漉的痕跡,成功將薑白榆剛剛升起的一點反抗扼殺在了搖籃裏。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展開,就像是要將一切燃盡那般,交錯的視線將彼此的身影印在眼簾之中。彼時窗簾肆意大敞,當吻落下時,像是訣別。


    窗外被薄霧籠罩的月色將少年的身軀映成雪色的琉璃,落在懷裏,如一捧欲化的雪。


    薑白榆眼睛睜開又閉上,在極其瘋狂的海浪中伸手抓住海怪的心髒。


    他不知在什麽時候睡去,又不知在什麽時候醒來。


    落在床畔的手被坐在地毯上倚著床沿的人握在掌心,恍若珍奇般被人牽引著探索。


    額頭、鼻梁、唇,最後是臉頰,他的手背貼在男人的臉頰處,因此那種溫涼的濕意就透過彼此相觸的肌膚傳來,讓薑白榆心底不自覺泛起一股酸脹的疼痛感。


    但他仍舊放緩了唿吸,靜靜等待男人離開。


    然而過了許久,床側才傳來極細微的動靜。


    “阿榆。”


    很輕的一聲,幾乎要融進周圍的夜色裏,倘若薑白榆沒有凝神去聽,恐怕就會輕易地將其錯過了。


    “走吧。”


    在一片燃燒過後所留下的灰燼當中,薑白榆聽見宋紀這麽說道。


    與之同時傳來的,是很輕、很輕的一道破碎聲。


    聽起來像是薑澍曾經看過的動畫裏,被俘虜後強製壓下頭顱的國王,頭頂上的皇冠衰落而碎裂的聲音。


    薑白榆想,他是一個很擅長等待的人。或許比從始至終都身為獵手的宋紀要更加擅長。


    地位在頃刻間翻轉,捕獵的人成為了獵物的俘虜。


    另一側,宋紀將額頭抵在薑白榆的手背,姿態如同忠誠的騎士正以古老的禮儀宣誓,發誓要向他所守護的公主獻出心髒。


    “走吧。”他又說。


    生活在海底的怪物沒有見過太陽、星光和月亮。


    直到有一天,一顆疲倦的星星拖著飄搖不定的身軀墜進他的領地,於是那一片濃稠的深海都被他所照亮。在黑暗中沉睡的人猝不及防被光照醒,漆黑的海麵迎來從未被照拂的黎明。


    領地的主人對這顆風塵仆仆的墜落物生出了占有欲。


    宋紀渴望將薑白榆的所有都握在手心裏,於是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但是他被光亮觸動的同時,忽視了這顆光源的棱角。怪物想將愛人拖入深海,一同沉淪。但他敗給了愛人的眼淚,敗給了最初讓他動心的那個小小少年。


    “薑白榆,我似乎,遠比我自己想的還要愛你。”


    “你賭對了。”


    薑白榆的眼睫微微一顫,但並未睜開,隻有手背處不斷傳來的輕微濕潤的觸感,讓他心底微微震動。


    “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輸了,從遇見你的一開始。”


    如果他真的對薑白榆做出了他所想的那些事兒,那麽他們之間將再也沒有可能。


    “所以我放你走。”


    這一天,被抓住的星星飄飄悠悠脫離水麵,重歸自由。


    作為代價,深海裏的怪物失去了他的愛人。


    第29章


    銀鏈摩挲過床單的聲音伴隨著男人起身時的動作響起。


    黑暗中, 薑白榆感覺到腳腕上的鐐銬被人解開,又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攥在掌心不帶任何狎昵意味地緩慢摩挲,那力道不輕不重, 帶起幾分癢。


    在非常年幼的時候, 偶爾需要長時間外出工作的父親在臨走前的夜晚也會這樣坐在薑白榆的床畔,用寬大的手掌溫柔地包合住薑白榆搭在身側的手, 安靜又充滿歉意地和他告別。


    每一個父親離開的夜晚薑白榆都會有所察覺地清醒過來,但是他從未睜眼同父親告別。


    即使能夠狠心說下那些話,但事實上, 薑白榆並不是一個擅長告別的人。


    寂靜無聲的環境當中, 薑白榆閉著眼靜靜等了一會兒, 眼見宋紀沒有任何要離開的意思,他正猶豫要不要睜開眼睛,卻聽見耳畔傳來一聲低歎。


    宋紀輕輕笑了笑,握住薑白榆腳腕的手微微用力,“寶貝。”


    “現在不走的話, 我可就要後悔了。”


    聞言, 薑白榆安靜片刻,接著才睜開眼坐起身,借著月光的照拂, 他將眼前人的神色看得格外分明。


    男人的眼底沾了一層濃鬱的霧色, 但眉眼間卻盡是清淺溫柔的笑意, 親昵得看起來就像是喊他起來去上學一樣自然。


    薑白榆定定看了他兩眼, 正準備翻身下床,但握在腳腕上的力道卻忽地加重, 宋紀傾身靠上前來,斂著眸低低笑了一聲, “在走之前,不打算給哥哥一個離別吻嗎?”


    男人說話的語調含了些特殊的熟稔,讓薑白榆微微恍神,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片刻,宋紀率先卸了力道,但沒等他退開,薑白榆就果斷地伸手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隨之覆上的是一個輕飄飄的吻。


    沒有情侶間獨有的溫情,也沒有往日親密時的纏綿,僅僅是簡單的貼近,正如宋紀所說的,是一個真正的告別吻。


    宋紀的眉眼因為痛意而扭曲一瞬,脖頸處的青筋繃緊後又緩慢地放鬆。愛人的氣息近在眼前,他幾乎要控製不止自己想要猛烈迴吻的衝動。


    薑白榆沒有閉眼,因此也沒有錯過男人麵上的神色,但他並沒有額外的反應,隻沉默地鬆開手,下了床,又平靜地換好衣服。


    他在做這些的時候,宋紀很罕見地沒再用那過分專注的目光盯著他看。直到薑白榆扣上衣服的最後一顆扣子,他才聽見“喀”的一聲是鐐銬扣上的聲音。


    薑白榆含著詫異猛然迴頭,才發現原先扣在他腳腕上的那根腳鏈,此時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男人高大的身軀微微弓起,在床沿印下一道陰影,宛如被馴服的猛獸。


    唯有抬眸看向薑白榆時,目光中隱約還透著狼一般的兇狠和偏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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