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紀似乎就真的把他當成是一個普通的廚師,除了頭一次外再也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要求,工作日時薑白榆就正常地用完午餐後離開,到了周末則是應了宋紀的提議留在對方的辦公室裏看書。


    對方的書櫃在近些日子裏多了許多未拆封的書籍,中外讀物都有,但宋紀這段時日偏偏又格外忙碌,別說翻閱,估計連看一眼的時間也沒有,薑白榆哪怕待在辦公室裏,和對方打過照麵的次數也很少。


    原本顧慮到自己的存在會影響對方工作的擔憂也在因為對方的態度和這種日程安排打消。


    再加上簡源負責接送他的那個助理有一次意外提到:“你來對我們都挺有幫助。”


    她具體沒說是什麽樣的幫助,隻說是讓他們的工作壓力小了些,薑白榆隻當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看在所有人都不在意,便也漸漸地放下了心。


    “《the kite runner》?阿榆讀書這麽快啊。”


    沉悶的笑聲悠悠地落在耳畔。


    薑白榆在短暫地停頓以後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沒有迴頭,隻垂了垂眼,“宋先生,您走路一向是這樣沒有聲音的嗎?”


    “是你看得太投入了,甜心。”


    宋紀就著雙臂撐在沙發椅背上的姿勢俯下身,目光瞥見薑白榆手中的書已經翻到最後一頁,他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問:“閱讀感受如何?”


    不管是書中主人公的自我救贖抑或是與親情和友情相關的內容都非常令人感動,但薑白榆直覺對方問的不是這個


    “您想說什麽?”


    “阿榆很在意身份的差距?”宋紀湊近了些,分明是詢問的語調,語氣卻更像是在陳述事實,“如果因為這個就徹底杜絕雙方更深一步交往的可能,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或許我們都需要一個機會來讓彼此加深了解。”


    這番話說得婉轉又符合情理,看似溫和地將主動權交入了薑白榆手裏。


    薑白榆沒說話。


    他雖然不明白當下的話題為什麽突然就跑偏到了這個方向,但他多少有些清楚,這種時候如果猶豫甚至是拒絕,在外人看來應該能稱得上是不識好歹了。


    其實以這段時間和這個男人算得上平和的相處來看,此時的他應該點頭才對。


    “多謝您的好意。”但薑白榆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就再沒了下文。


    意料之外地,被這樣拂了麵子,宋紀倒沒什麽明顯的情緒波動。那雙深若寒潭的眼定定注視了薑白榆的側顏片刻,隨後一點點溢出幽幽的笑意。


    “那可真是遺憾。”


    “……抱歉。”


    宋紀聞言自喉中溢出一聲輕笑,他的視線劃過薑白榆濃長的眼睫,最後落到他抿平的唇角,末了,聳了聳肩,用異常溫柔的語調附在薑白榆耳邊說了一句話。


    那是貫穿了他手中這本書的一句台詞


    “for you,a thousand times over.”


    這天晚上,當薑白榆忙完一整日的工作,裹挾著疲憊躺倒在臥室狹窄的床上,第一次主動迴憶起過往和宋紀相處的時間。


    這個男人的存在對於薑白榆的日常而言,實在是太過突兀,甚至稱得上格格不入。


    他驟然出現在薑白榆堪稱平淡的生活當中,時至今日,薑白榆細數過去幾次相遇,驚覺對方似乎總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又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


    那道沙啞的、濕熱的風隱約間在耳廓處浮現。


    床上的人歎了口氣,隨後翻轉過身。


    可惜。


    在陷入夢境前,薑白榆想。


    第15章


    那次隱晦的試探被兩個當事人不約而同地掠過,至少在表麵上,彼此都仍按照先前的方式在繼續相處。


    這段時日宋紀看起來比之前要更加忙碌,常常薑白榆到的時候對方不是剛從某場會議中下來,就是在批閱堆成小山的文件,見他來了,倒是先會放下手中的和他一起用完午餐,等到薑白榆準備離開的時候,對方也已經重新坐在案桌前或者整理著裝即將趕往下一次會議。


    偶爾對方空閑下來時,會隨口詢問他借走的書籍的閱讀進度,或者和薑白榆聊一聊他感興趣的話題。


    雖然薑白榆對這個男人的身份背景並不十分清楚,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比他所想象的要更加博聞強識,在薑白榆所不了解的領域或者遇上不了解的知識,對方的講解往往極富耐心。


    因此他同宋紀的相處算得上愉快,對方甚至不需要刻意操控,就能夠完美地引導一整個對話的過程。


    薑白榆很清楚,這是對方居於上位者向下兼容的一種方式。


    很多時候,薑白榆會忍不住感歎這個男人確實深諳如何把握人心,又太擅長以退為進,像是個再嫻熟不過的獵手,放低姿態後在獵物所能接受的邊緣反複試探,直到對方放鬆警惕,自動落入自己謀劃已久的陷阱中。


    這樣的人,倘若想要取得某個人愛慕,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但薑白榆心知宋紀對他大概也是一時興起,或是將和他的相處當作什麽有趣的消遣,或是覺得他是個還算順眼的擺設,總歸是為了某種目的。


    奈何在這段關係中,薑白榆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下風,因此他能做的也就隻有等等到宋紀的興趣徹底消耗殆盡,自己也能順理成章地離開的那天。


    好在對方的工作在近期似乎進展到了收尾階段,很多時候也並不在辦公樓裏,薑白榆送飯的次數減少,自然也就不必每日同他見麵。


    而在從林渡那收到周末兩日不需要去給對方送飯消息的當天,薑白榆先是估計了一下手中的積蓄,隨後計劃抽出周六一天的時間帶薑澍去一趟市中心。


    暑假的時間薑白榆幾乎都用來打工攢錢,忙碌得像一隻瘋狂轉動的陀螺,幾乎沒怎麽完整地抽出過空閑陪伴過薑澍,難得遇上不需要打工的周末,用來帶小家夥去玩實在再合適不過。


    在提前一天告訴薑澍這件事後,對方簡直肉眼可見地表現得格外興奮,第二天甚至起得比薑白榆還早,洗漱完後就興衝衝地跑去院子後麵喂了雞,又給菜圃裏的菜苗澆了水。


    薑白榆起床的時候正好撞見小家夥滿臉笑意地從院子後麵迴來,雖然這些事兒平時薑澍都有在幫忙做,但薑白榆還是莫名被他身上透出的那股子積極勁兒弄得哭笑不得。


    於是他也很給薑澍麵子地迅速收拾洗漱,將自行車從矮棚裏推出來,載著對方去鎮上吃早餐。


    彼時澄清而縹緲的薄輝透過路旁榆樹繁密的枝葉隱約搖下,連帶著晨間湧起的第一縷風,拂過少年的臉龐,將他眉間恍若遠山的幽霧化作原野中最具生意的新芽。


    薑白榆去的早餐店的老板娘和他們相熟,見到兄弟倆少見地一同來吃早餐,驚訝地笑著,探出頭同他們打招唿,“小榆和小澍今天這麽早就來啦!是有什麽安排嘛?”


    “對!”薑澍笑出兩汪酒窩,用力點了點頭道:“哥哥今天要帶我去市裏玩!”


    “這麽好啊。”老板娘眯著眼笑,刻意放柔了嗓音,“那你今天要好好跟著哥哥喔!”


    “我會的!”薑澍乖乖點頭。


    薑白榆安靜地坐在一旁,時不時在提及自己的時候禮貌地應答幾句,其餘時候就看著薑澍和老板娘以及周圍熟客的互動,眼見對方被逗得咯咯直笑,唇畔也不自覺地簽開一絲極淺的笑意。


    不久後,點好的粉湯被端上來,兩個碗裏果然不出意外地都多臥了一個荷包蛋。


    抬頭看去時,老板娘一邊做著手中的活計,一邊衝他微微擺了擺手,薑白榆便不再說什麽,默默收下了這份好意。


    *


    南江市雖然比不上其他的大城市,但市中心的規模算不上小,應有的商城和遊樂設施也一應俱全。


    最近市區裏又新開了一家小型遊樂場,吸引了周邊很多帶孩子的家長,加上又是周末,薑白榆帶著薑澍從擠滿人的中巴車上下來的時候,附近的街道上已經陸陸續續湧上了不少行人。


    薑白榆的本意也是帶著薑澍去趟遊樂場,但是剛到了門口,就被一道阻力扯住了衣角。


    “我不想去,哥哥。”薑澍把頭搖了又搖,看起來非常迫切地希望他能打消這個主意。


    “為什麽?”薑白榆不解,“你之前不是說班裏的同學去了覺得特別好玩,你也很好奇裏麵是什麽樣子嗎?”


    “我隻是好奇而已。”薑澍又搖了搖頭,拽著薑白榆的衣角使了點勁企圖向後退,“人太多了,我不喜歡,哥哥。”


    薑白榆不語,他順著薑澍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隨後半蹲下身,神色認真道:“薑澍,今天出來隻是想讓你開心,所以你不用考慮太多,我心裏都有數的。”


    雖然他們的條件很有限,但是薑白榆還是想盡己所能給薑澍一個更為豐富的童年。


    “下一次吧。”薑澍聞言仍舊搖了搖頭,他向前一步抱住薑白榆的脖頸,小小聲說:“下一次吧,下一次再和哥哥一起去。”


    “……好吧。”


    到最後,兩個人一整個上午的時間也就是在附近的街道逛了逛,然後拐到附近極具性價比的小吃街吃了午餐。


    小家夥倒是很開心,一路上嘰嘰喳喳,將攢了很久的、發生在學校裏和夥伴間的趣事兒一件件地和薑白榆分享,薑白榆大多時候在安靜地聽,偶爾附和兩句,再揉一揉薑澍的頭。


    下午的時間因為外頭日頭太曬,薑白榆帶著薑澍進了有空調的大型商場,雖然不買什麽東西,但兩個人也饒有興致地一層一層逛下來,權當是在散心。


    雖然逛過的店五花八門,有趣的東西也多,但薑澍倒是沒提出過想要什麽玩具或者零食,隻是在進入一家評價的連鎖精品店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小黃人的鑰匙扣看了好一會兒。


    薑白榆離了對方好些距離,眼見小家夥將掛件的吊牌輕輕翻過來,看了眼價格之後又沮喪地蓋了迴去,隨後下定似的轉過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那個貨架。


    出了店門後,薑澍自然而然地伸手要牽薑白榆的手,但他沒等牽到自家哥哥,手裏就被塞進了一個質地偏硬、有些圓的物體。


    薑澍收迴手定睛一看,在看見掌心裏的東西後,驚訝得眼睛都瞪圓了。


    “哥哥!”他抬起手裏的掛件,歡快又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


    “嗯。”


    薑白榆再次牽過他的手,笑意在眼底淺淺浮現,“走吧。”


    *


    薑澍似乎很喜歡那個鑰匙扣,一路上都緊緊地握在手裏,走起路來也蹦蹦跳跳的,但是沒逛多久,對方就說累了,想讓薑白榆帶他迴家。


    “怎麽了?”


    以他對薑澍的了解,對方是能在田埂上跑上一個下午都不帶累的人,更何況現在是出來玩,怎麽可能走幾步路就累了。


    見薑澍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薑白榆頓時皺緊了眉頭。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薑澍小幅度地搖搖頭。


    “那是怎麽了?”


    “哥哥你今天已經陪我很久了。”薑澍握著他掌心的手指蜷了蜷,抬起頭說:“你好久沒有好好休息了,我們還是迴家吧。”


    薑白榆沒說話,他抬手看了看時針指向“4”的手表,又垂頭看向薑澍,“聽說晚上遊樂園附近會放煙花,我想看完再走,你陪我好不好?”


    他的語調沒發生什麽變化,僅僅是壓低了聲音,卻顯得格外溫柔。


    一聽是要陪哥哥,薑澍頓時來了精神,忙不迭點頭:“好!”


    於是兩個人在商場裏找了家書店看了會兒書,又簡單吃了晚餐。


    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周圍街道的店鋪都亮起了燈,路中的行人比白天要更多,薑白榆牽著薑澍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明身處鬧市,內心卻覺得格外安寧。


    走到過路時的斑馬線邊時,一陣古樸的樂聲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在被燈火照耀的城市上空緩慢響起。


    薑白榆望向坐在路旁戴著墨鏡拉二胡的老人,抬手從兜裏拿出五塊錢,碰了碰薑澍的肩膀,說:“去吧。”


    於是薑澍借過錢,很自然地跑到那老人麵前,將錢輕輕地放在那個破舊的紙箱裏。


    樂聲沒停,綠燈亮起,薑白榆牽著慢跑迴來的小家夥,慢慢隨人流向前走去。


    等過了馬路,薑白榆才聽見薑澍輕扯他的手腕後說:“哥哥,之前小顏他們跟我說,那些在路邊乞討的人,有的是在欺騙我們他們說不定比我和哥哥還有錢呢!”


    “薑澍。”薑白榆頓了頓,垂頭問他,“你覺得剛才那個叔叔的二胡拉得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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