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沒說完,宋紀便感覺攥著手臂的力道一鬆,他反應很快地展臂托住薑白榆的腰,連帶著將對方的身體往上提了提,緊挨在自己懷裏。


    再次垂眸看去的時候,懷中的少年已經閉上了眼,唿吸平緩,鴉羽垂下的陰影,甚至都未能勝過他本身眼下堆積的疲憊。


    “……你還真是。”


    宋紀哼笑一聲,不過刹那間就從那副無風無波的麵貌中脫離出來,恢複成了平日裏溫和帶笑的模樣。


    身後隨行的幾個身著深色西服的男人眼見這副場景,看了眼時間後,不禁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宋先生,這位先生不如就交給吳經理招唿,我們接下來的會議……”


    說話那人分明看上去也頗具派頭,但是在麵對宋紀時語氣也人就是恭謹的。


    宋紀將懷裏的人打橫抱起後,這才偏了偏頭,似笑非笑地向說話的男人瞥去一眼,輕聲道:“會議推遲。”


    “或者說,你們如果願意自己開的話,我也沒什麽意見。”


    說完,便不再管身後人的反應,自顧抱著人向酒店的門外走去。


    留下的人心中叫苦不迭,但到底都是人精,麵上並沒有將情緒流露出一絲半點,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會議的主人公走了,他們就也不需要再跟著了。


    “隻是……”一個有些地位的年輕人麵對這幅場景還是忍不住開口,“宋先生什麽時候這麽照顧一個酒店服務生了?”


    “難道他們先前認識?”


    他話音剛落,便有幾道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一旁的王逸身上,畢竟對方跟在宋紀身邊最久,於情於理都應該對那位的情況了解一些。


    王逸在這種視線的圍攏之下,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宋紀剛才的舉動,簡直是他前腳話剛說完,後腳就叫他打了自己的臉,偏生還不能隨意發作叫人抓了把柄,隻能暗自忍著,吞了這口氣。


    至於那個服務生的臉,在剛才的一瞬間,他倒也是看清了的。


    不用別人來問他,就自己也不明白分明隻是見過幾麵,除了那張臉,那個少年有什麽值得宋紀那個瘋子對他抱有這麽大的興趣,甚至為其一而再再而三地拂了身邊人的臉麵。


    難道真是無聊透了頂不成?


    *


    薑白榆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意料之中地是一片陌生的場景。


    牆上的裝飾看起來不像是醫院,反倒像是私人住宅的房間。


    沒等他過多打量周圍的環境,右側就傳來一道前不久才聽過的溫和嗓音。


    薑白榆偏頭看去,毫不意外地望見宋紀倚靠在沙發上的身影。


    對方似乎剛處理完什麽公務,鼻梁上架著副黑色邊框眼睛,碎發微垂,散在眼周和鼻梁,衣著寬鬆 ,看起來倒是比平日裏的模樣要居家休閑許多,也更加給人以一種對方格外親善的錯覺。


    沒等他說些什麽,對方就已經自顧著接了下句。


    “還挺能睡的,看起來是沒事了。”


    宋紀說著起身向他走來,隨後靠在床邊俯身用掌心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低低地悶笑一聲,“沒事的話就起來把旁邊的粥喝了。”


    “醫生說你疲勞過度體力不支再加上有些低燒才導致的昏厥。”宋紀相對平淡地陳述完薑白榆的情況,接著直起身,環臂站在一側,神色不明地垂眼看他。


    “薑白榆,你可真能折騰自己。”


    男人隻沒什麽起伏地說了這一句,接著就不再說話。


    這個房間裏窗簾的遮光性極好,彼時又被嚴嚴實實地拉上,房間內過於昏暗,因此沉默便顯得時間愈發漫長。


    再加上,薑白榆敏銳地察覺到,此時的宋紀與對方平時給人的感覺格外不同。


    雖然不明白對方一言不發的舉動是什麽意思,但薑白榆抿了抿唇後還是說:


    “這次真的多謝您。”


    “如果沒有您,我或許會給酒店添很大的麻煩,當然,我也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


    薑白榆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瓣,越發覺得在當下的境況裏,口頭的道謝是如此地蒼白無力他甚至沒有能力向對方給出應有的報答。


    “薑白榆。”


    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


    與此同時,一隻寬闊有力的手掌穿過他的肩頸,抵著他的後心將他撐起,等他坐定後,冒著微微熱氣的玻璃杯便順勢抵上了他的唇瓣。


    薑白榆頓了頓,抬手握住杯身。


    待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再次抬眼看向宋紀時,對方已經脫去了想象中那副晦暗不明的神情,垂眸看向他時,唇畔揚起一個清晰的弧度。


    “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麽樣?”


    他的聲音既輕又沉,猶如塞壬的低語。


    “交易?”


    薑白榆以為自己聽錯,於是再度重複了一遍。


    而宋紀並沒有迴應他,沉暗的黑眸透過薄薄的鏡片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


    薑白榆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意識到對方的神情看上去並不像是在同他開玩笑。


    “我想雇傭你。”


    “……?”薑白榆有些不可置信,他指了指自己,“我嗎?”


    他在疑惑後很快冷靜下來,問:“我能幫您做些什麽?”


    “暫時……廚師怎麽樣?”宋紀偏過頭,意味不明地彎眼一笑,“你的手藝不錯,我很喜歡。”


    眼前的少年難得露出符合年紀的青澀來,宋紀眉眼微動,笑意愈深。


    廚師。


    想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缺他這麽一個隻會炒普通家常菜且沒有資格證的人做什麽所謂的廚師。


    但對方有沒有必要同他開玩笑。更何況,他也確實需要錢。


    最重要的是,眼下他還欠了對方好大一份人情。


    “合同。”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身旁的人就抬手打開了一旁的床頭燈,並伸手遞來一份已經擬好的合同。


    這人……分明是早有準備。


    薑白榆垂眸認真地閱讀起那份紙麵的合同,看完後抬眼看向宋紀,“宋先生,這份合同我需要一式兩份。”


    宋紀眯了眯眼,無端地為他這種保險意識感到欣慰,他抬手從一側的櫃子裏抽出另一個文件夾,“放心,哥哥不會坑你。”


    薑白榆抬頭瞥了他一眼,又垂頭仔細看了一遍手裏的文件,確定無誤後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謝謝您。”


    宋紀聞言隻緩緩一笑,半明半昧的燈光拂過他的臉頰,襯著那道微沉的聲線,竟釀出一絲隱約的曖昧來。


    “比起道謝,不如做點實在的。”


    第13章


    沉蘊的輕笑在靜謐的室內響起。


    在薑白榆反應過來之前,隱約的木質香氣已經先一步湊近了他,這氣息極易使人聯想到黎明前老舊壁爐裏升起的火焰,帶著光與暗的交錯感。


    曾在薑白榆在陷入昏迷前牢牢地包裹了他。


    或許是剛睡醒腦子還不太清楚,亦或是這股味道曾讓他感到安心,薑白榆下意識嗅了嗅,他自以為做得隱秘,抬起頭時卻對上了宋紀隱含戲謔的目光


    “很喜歡?”


    這句話無形將彼此間曖昧的氣氛疊得更重,薑白榆對上宋紀近在咫尺的眼,直覺自己此刻如果踏錯一步,恐怕就會帶來一些無法承擔的後果。


    於是他果斷地偏過頭,順著對方最開始的那句話問,“……你還沒吃飯?”


    聽起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輕易就讓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氣氛徹底煙消雲散。


    宋紀垂頭悶笑兩聲,他的視線不動聲色地略過薑白榆泛紅的耳根,隨後收斂了麵上的神色,起身拉開了些距離,“放心,我還不至於讓一個病患立馬給我打工。”


    薑白榆沉默著瞥了他兩眼,下一秒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猛地頓住,“現在幾點了?”


    剛醒來時就被宋紀的話給帶著走,薑白榆這才想起自己走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和張定打過招唿,再加上家裏還有個薑澍在……


    在薑白榆神色急切地想要掀開被子下床之前,宋紀先一步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寬闊的手掌抵在薑白榆的肩頭,力道不重卻不容抗拒地將他壓迴床鋪裏,又隨手將床頭櫃上的粥放在薑白榆手裏,“如果你是在擔心你弟弟現在是晚上十點,還沒到你正常下班的時間。”


    聞言,薑白榆鬆了一口氣,薑澍這邊解決了,但是張定那邊他還是需要打個電話迴去。


    然而他左右看了看,卻發現視線裏並沒有他的手機的身影。


    “宋先生,請問我的手機呢?”


    “急什麽。”


    宋紀在做完剛才那些後就重新坐迴了那張單人沙發,脫離了床頭燈的光線所能照拂到的範圍,他整個人嚴絲合縫地融入到黑暗裏,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凝視著薑白榆。


    “手機不在這兒。”宋紀支著下顎偏過頭,笑了笑,“先把粥喝了再給你。”


    “你可以選擇在這裏睡一晚再走,或者把粥喝了,我讓司機送你。”


    “你想選哪個,嗯?”


    薑白榆沒說話,隔著碗壁傳來的溫度算不上燙,他索性也就撇了勺子,就著碗沿大口將粥分了幾次吞咽下去。


    宋紀看著他的架勢,撚了撚指尖,莫名笑了一聲。


    然而沒等薑白榆去問這聲笑的含義,就聽見宋紀的聲音再次響起


    “手機在櫃子的第二層。”


    男人隨手一指床沿的床頭櫃,接著從沙發上起身,看向薑白榆的目光隱去了往日裏的探究,竟意外地顯得有些平和,“司機在外麵候著,想走隨時能走。”


    “宋先生。”


    薑白榆低聲喊住了將要離開的人。


    “真的謝謝您。”


    對於宋紀而言,“道謝”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它可以是交易成功時的客套,也可以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暗示,但絕不可能成為利益交換天秤上的籌碼。


    在他所處的這個圈子裏的人,或是為了自身、或是為了背後的家族,通常很難擺脫利益的考量去做某一件事,或者說,他們自小經受的教育,就已經在潛移默化中讓他們將謀劃的本能刻入與人交往的過程中。


    宋紀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出生在金字塔的頂尖,再加上自身出類拔萃的能力,輕易便能將錢權玩弄於股掌之中,他自認與薑白榆相處的本質也是如此。


    但是


    宋紀偏過頭去看薑白榆那一半被燈光照亮的沉靜側顏,心底卻忽地生出某種陌生的情緒。


    然而這種情緒也隻是轉瞬即逝,快到讓宋紀以為那隻是一個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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