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薑白榆忙碌的這些日子,有時會從身邊人的口中聽到風聲聽說有開發商看中了南江的發展前景,有意從鄉鎮入手,把薑白榆居住的這片地兒打造成旅遊度假村,以此來帶動本地經濟的發展。


    但是商人做什麽終究都是為了營利,不管其中是不是摻雜了一星半點助推發展的意思,這些事情都暫且與當下的薑白榆無關,他每日奔波在生活當中就已經足夠自顧不暇。


    夜總會裏的工作薑白榆已經能夠逐漸上手,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也已經能夠熟練地婉拒客人陪酒的要求。摸爬滾打這麽些年,這些手段對他來說早已駕輕就熟。


    玩在一個圈子的人對於這方麵總有些互通的消息,前些日子就有人說這地兒來了個新的服務生,那臉蛋那身段都稱得上是絕色,尤其是那身氣質,一眼望去就知道和這個地方紙醉金迷的頹靡氣息格格不入。


    聽說的人嗤笑於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但真的見到了卻發現事實如此任何想用金錢拖著少年下水的人都無功而返,偏生這些人被拒絕之後,對著對方的態度的臉蛋又生不起半點氣來。


    因此有錢又有閑的這些主門便暗自較上勁來,想著誰最終能將這朵高嶺之花收入囊中,順帶著帶動了店裏的營業額,經理格外高興,便做主給薑白榆漲了薪資。


    不著痕跡地從一名女客人挽著他的手臂想要拉他坐下的動作中掙脫出來,薑白榆低聲道了歉,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微微欠身就轉身離開了卡座。


    被拒絕的客人雖然有些遺憾,但也沒有強求,反倒和身旁的同伴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目光從薑白榆被襯衫勾勒出的勁瘦腰線再到那雙筆直修長的腿,讚歎聲毫不遮掩地響起。


    “早知道之前有這麽號人,就早點來了。”


    她的這句話同樣說出了在場許多客人的心聲。


    或是赤.裸或是隱晦的視線從四麵八方地投射而來,薑白榆臉手裏的托盤都未曾傾斜分毫,麵不改色地繼續往返於吧台以及各個卡座之間。


    “宋先生?”


    滿臉笑意的經理看著身前忽然突然頓住腳步的男人,不明所以地開口:“可是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經理一麵問,一麵順著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但是大廳中的環境過於昏暗,在被霓虹燈偶爾照射到的地方,除了幾桌客人和自由地穿梭在其中的服務生,其他的什麽也看不分明。


    “沒什麽。”


    被問到的人低低一笑,倚著欄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宋經理,你這兒的人質量倒是挺高。”


    就在那經理誤以為領會了男人的意思,以為以往始終興致缺缺的這位這次終於有了想法,正打算讓人找些陪酒的人上來時,場下卻意外突發


    就在方才幾人看向的那片地方,有兩桌客人莫名其妙地爭執起來,甚至很快發展到了動起手的地步。


    雖然附近的幾個服務生都立即敢去製止,但是那兩個男客人儼然已經開始大打出手,而附近的客人都紛紛探過身子來看熱鬧,並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見此場景,那經理麵上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急得汗流浹背,他瞥了眼為首的男人的臉色,又看了看身側陪同的幾人,見所有人都不置一詞,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身側的總管趕緊聯係保安處理,然而卻被身側的男人微微抬手製止。


    “不急。”


    金絲眼鏡下,宋紀狹長的眼眸微微勾起,他抵著欄杆饒有興趣地俯下身,目光注視著一個方向輕笑一聲:“這不是有人去了麽。”


    做多了服務行業,薑白榆對於陌生的客人之間互相爭吵起來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事情發生的立時,他就將手中的托盤放在了身側的空座上,緊接著幾步跨入爭執的旋渦中心。


    兩名爭吵中的男人身形高大,撕扯得又正烈,身旁的人想要去拉又止步於他們幅度過大的舉動,而就在這時,其中一名男人怒意上頭,竟抓起桌上的酒瓶就要向另一個人的頭上砸去。


    然而他的手臂不等落下,就被一隻清瘦的手腕從中間阻斷,隨後眼前一花,手臂一痛,迴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被人握著手腕壓著肩膀摁在了玻璃桌上。


    薑白榆壓著人,神色不動,隻輕聲勸:“先生,請您不要衝動。”


    他攥著那人的手腕,用了些力氣將酒瓶從對方手中取下,將其交給了身後的另一名服務生。


    被他牢牢摁住的那個人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頓時對於自己當下的處境有些不滿:“你怎麽淨說我,那他呢?!”


    說完下巴一點方才和他打在一起的那個男人,語氣中竟然有些委屈。


    而且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少年看起來清瘦,手上用的勁卻讓人絲毫無法反抗。


    另一個被他點到的人對於他的說法更是不滿,怒氣衝衝地就想上來抓那人的衣領,同樣被薑白榆用手抵住了肩膀用力拉開了距離。


    為了避免兩個人再次爭吵起來,薑白榆直起身,一手抓著一個人的手腕,一手撐著另一個人的肩膀,就這樣擋在兩個人的中間壓著聲音勸說:“兩位先生,請冷靜一點。”


    少年語調沉著,雖然音量不大,在這個過分喧嘩的場所中卻莫名擲地有聲。


    “動手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再加上在場的人這麽多,這麽繼續下去恐怕會影響到兩位在外的形象,如果有什麽誤會,我建議兩位還是私下解決比較妥當。”


    這些人最在意的就是形象,薑白榆的語氣並不強烈,措辭也能夠叫人接受,兩個人雖然不爽,但是怒氣下去後也冷靜了些許,也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舉動。


    更別說,他們爭執的原因就是眼前這個人,爭吵的對象卻成了勸說的人,讓人莫名有種被抓包的感覺,一時之間都覺得丟了麵,便不約而同地熄了火。


    很快,其他服務生便趕忙來收拾了場地,經理也親自下場給受到影響的顧客作了道歉並補償。


    一場本該掀起的風波,就這樣被人以三言兩語化解了。


    樓上,依著欄杆目睹了少年獨自一人將場麵化解的全程的人,看著消失在路口出的身影,施施然直起了身,唇畔的弧度卻仍未下落。


    原本以為是不動聲色溫和無害的小榆樹,原來枝葉裏也是藏了毒的。


    “真可愛。”


    重新迴到吧台前的薑白榆若有所覺地抬眼,一眼望去,高台處卻空無一人。


    *


    “阿榆,樓上的包廂指了名要你去。”


    “好。”


    薑白榆接過來傳話的服務生手中的托盤,對著他點了點頭,便按著給定的包廂號向樓上走去。


    打開門,意料之外的喧嘩場景並沒有出現,偌大的包廂內,沉默像是一張縱橫交織的網,空間的絕大部分被包裹在黑暗之中,而最中間的沙發上則姿態閑散地仰靠著一個人。


    男人英挺的鼻梁上夾著一副金框眼鏡,鏡片後的神色寡淡,微長的發尾垂在頸間,手肘搭在椅背處,牽扯起胸前山巒般綿延起伏的肌肉線條,長腿隨意地交疊,姿態慵懶中透著上位者的從容。


    而那人指間銜著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以及麵前的暖黃色主管成了這個房間中唯二的兩個的光源。


    薑白榆在看清那人麵容的一瞬,步伐有輕微的停頓,隨後斂下眸,麵不改色地踏入門中。


    厚重的包廂門在他的身後闔上,在喀嗒聲響起的刹那,無意間錯入猛獸地盤的心悸感驟然席卷了他。


    “坐。”


    黑暗中,熟悉的溫潤嗓音低低響起。


    薑白榆上前幾步,將手中的酒放置在玻璃桌上,眼也不抬地低聲說:“先生,東西我已經送到,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我說了。”宋紀輕聲開口,語氣不辨喜怒,“坐。”


    薑白榆猶豫一瞬,察覺到宋紀話語中的壓迫感,最終還是依照著對方的話坐了下來。


    相顧無言,薑白榆沒有打破沉默的意圖,而身側的宋紀也仍舊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目光直白地注視著他。


    片刻,身側的男人抬起食指,在他麵前的桌麵上輕輕點了點,笑言:“來得正好,吹蠟燭吧。”


    薑白榆的目光這才轉移到麵前那個插上了蠟燭、不大卻十分精美的蛋糕上,聞言疑惑地偏頭:“您這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為了給你慶生。”


    “但今天並不是我的生日。”


    “但初見那天,是你的生日。”宋紀用夾著煙的那隻手支著下顎,朝薑白榆的方向緩緩一笑,“今天就當是補過了,怎麽樣?”


    “也算是提前慶祝你被心儀的大學錄取。”


    出錄取結果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薑白榆沒去問對方怎麽知道自己的生日,對於宋紀稱得上是出乎預料的舉動,隻是輕輕蹙了蹙眉,下意識地拒絕:“讓您破費了,您不需要也沒有理由為我做這些。”


    “況且,您又怎麽知道我一定能被錄取。”


    “當然是因為相信你。”宋紀笑了笑,“如果真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你就當我是在討你歡心。”


    薑白榆不語,沉默片刻直接站起了身,“多謝您的好意,請恕我還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然而沒等他轉身,手腕就被一道不容拒絕的力道給攥住。


    宋紀攥著他的手,慣有的招牌式遊刃有餘的笑容從他麵上緩慢褪去,清冷的寒光從薄薄的鏡片後滲透出來,對方少見地喊了他的名字:“薑白榆。”


    “你似乎總在拒絕我。”


    但這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宋先生,你想做什麽?”


    從初見到現在,薑白榆問了宋紀這個問題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被男人以不同的理由圓滑地掩蓋過去,但是這一次卻不同。


    暖色係的燭火下,宋紀的語調竟也一反剛才的冷淡,如他的外表那般溫和


    “你看起來很累。”


    “我什麽也不做,隻是想哄哄你這也不行嗎,甜心?”


    男人的語調低沉而又平緩,仿佛緩緩的江流,不似往日裏那副漫不經心的語調,聽起來倒有幾分認真。


    不知是因為連日來的疲憊,還是因為剛剛參與的那場鬧劇,薑白榆麵對掩下的情景難得有些鬆懈,他輕輕歎了口氣,重新坐迴原位,目光望著躍動的燭火,語氣卻一如往常的平靜:“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哄。”


    “誰說隻有小孩子才有被哄的權利。”宋紀笑意加深,他沒再說些別的什麽,隻是說:“許個願吧,阿榆。”


    或許是為了趕緊擺脫這個人離開,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薑白榆望著眼前燃燒過半的蠟燭,輕輕閉上了眼。


    在薑白榆許願的過程中,宋紀的目光始終一錯不錯地看向薑白榆被光線包裹的側顏。那個方才還不經意間露出尖刺的人,此刻陷在凝固的黑暗中,竟然顯得意外地柔軟。


    原本鼓噪的欲望在此時竟如同偃旗息鼓的野獸,未露出半點頭角,心底難得平靜。


    他不得不再次感歎起薑白榆身上藏著的魔力哪怕對方什麽也不做,僅僅是靜靜地坐在那裏,似乎所有暴戾、陰暗、晦澀的情緒,遇上了眼前這個人,都會在一瞬間煙消雲散,像是被清風拂過的水麵,短暫的波瀾過後隻留下奇跡且久違的平靜。


    與時常感受到的空虛不同,是有著奇妙的飽脹感的溫和,這種感覺對於宋紀來說過於陌生,卻並不使人生厭,這導致他對於薑白榆所產生的興趣愈發濃厚。


    宋紀自認對待所謂的玩物並非很有耐心的人,原本以為這段時間的不見足以消磨自己對薑白榆產生的興趣,但在重新見到眼前的這人的那一刻,他能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心底鼓噪而波動的情緒並未消減分毫,反倒產生了一種除那以外更加強烈的探究欲望以及……


    保護欲。


    “……哈。”


    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逗笑,宋紀突然抵著額頭笑了起來,這笑聲肆意在整片空間中蔓延,簡直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宋先生?”


    薑白榆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還以為是有什麽不妥,抬手摸了摸臉頰,確定沒有沾到什麽別的東西的時候,才對宋紀露出難以理解的眼神。


    “沒什麽。”


    收斂起笑聲,宋紀偏了偏頭,唇畔的弧度又上揚幾分,而方才的溫情也伴隨著他的笑聲消失不見,男人像隻伺機而動的狼,幽深的視線興致勃勃地倒映出眼前的人。


    喑啞的聲音在空氣中碾過一圈,最後落在薑白榆耳中


    “你真的很有意思,甜心。”


    “……?”


    薑白榆不理解,薑白榆選擇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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