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陳慶之滿身血汙,張大嘴看著剛才還勇猛非常的一個個壯士,就在麵前迅速坍陷,化作一堆泥沙。


    “竟還有這等為所未聞的奇事。”


    大纛下的北海郡王元顥見沒已沒了危險,騎馬過來,下馬後走到一堆泥沙前,抓了一把在手中仔細端詳,隨後灑去地上,拍了拍手。


    “就是一堆普通泥土,這種事……嗬嗬,陳將軍,恐怕這是有高人暗中庇佑,天不亡我!”


    今日戰馬頻頻受驚自亂不前,眼下更是泥土化作士兵,替他們擊潰魏軍,事情擺眼前,陳慶之也不得不相信有世外高人這麽一說了。


    陳慶之吸了口氣,傷口讓士兵包紮後,撐起身子來到一眾泥沙堆前,大聲喝道:“令,所有人下馬過來!”


    這一聲讓元顥愣了一下,雖然有些不耐煩,想要催促對方趕緊匯合後隊離開,可不知這位梁國將領要做什麽,並未理會他。


    周圍,三千騎兵,隻剩兩千出頭,紛紛下馬壓著兵器來到自家將領身後排列整齊。


    “取盔!”


    陳慶之聲音再起,雙手捧著頭上銀盔放到地上,身後一眾騎兵自然明白這是要幹什麽,紛紛效彷取下鐵盔放去地麵的同時,跟著前方將軍紛紛拱起手。


    朝著無數堆在地上的泥沙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


    明知是這些泥沙不過受法力操控沒有意識,可陳慶之還是堅持朝它們道謝,其實也是為後麵那位高人表示謝意。


    “梁國有如此將軍,難怪興盛至今。”


    元顥也不由點頭讚許,將來若是迴到洛陽,成就帝業,說不得想將這位梁將收入麾下大用。


    那邊禮畢之後,陳慶之才轉過身接上他的話。


    “殿下抬愛了,偌大的江山,豈是慶之的功勞,在朝的將軍們哪一個不比我強,否則豈會捱到如今歲數才機會帶兵?”


    經曆一劫,兩人間話語要比之前多了些許,寒暄幾句後,陳慶之著手整頓兵馬,清點人數、救治傷員,死去的同袍還有敵人屍體,分開挖出大坑掩埋。


    眾人忙碌的同時,遠遠近近有數量龐大的腳步聲朝這邊靠近,警戒的騎士射出哨箭,那位北海郡王驚得手中水袋都差點掉下來。


    “殿下莫慌,動靜是從南邊過來,應該是我們的後隊。”


    陳慶之拱了拱手,安慰這位郡王兩句時,已有大股隊伍長龍一般沿著山間小徑飛快奔來,看到夕陽下獵獵飛舞的梁字大旗,元顥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是將軍鎮靜。”


    “殿下非統軍之人,不曉兵事實屬正常。”陳慶之替他開脫一句,隨即迎著騎馬奔來的後隊將校,以及包紮繃帶的令騎。


    那是被伏擊之時,殺出重圍求援的令騎之一,隻有他迴來,那麽另外幾個令騎定是死在了重圍裏。


    陳慶之向敢來的麾下偏將見了見禮後,臉色變得嚴肅,看向那邊的令騎。


    “你殺出重圍,也不該這點時間才帶大隊增援,倘若真正戰事,你如何交差?!”


    “將軍……”


    那令騎有些慌了,連忙半跪下去:“卑職並非有意懈怠,而是殺出重圍,卑職也身負重傷,在半道昏厥。”


    “若是昏厥,你又如何趕到後隊傳我將令?”


    行軍打仗不是兒戲,更非講究袍澤之義,將令不暢,有損領軍威嚴,陳慶之這才不得不嚴肅詢問,若是這令騎迴答不出,或有猶豫,定然要軍法侍候的。


    “將軍!”


    一旁的那將校也拱起手:“卑職聽聞他說起過,乃是重傷昏厥得到路過之人救治,才得以保全性命,清醒過來後,便馬不停蹄趕來。”


    白臉黑臉都要有人唱的。


    陳慶之點了點頭,借坡下驢的看向令騎:“救你的是何人?可曾向人家表示過感謝?”


    “迴稟將軍,卑職將身上錢財相送,對方是出家人並不收。”或許想到什麽,那令騎趕緊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一大一小兩個道士,還有一位中年教書先生,卑職昏厥前,隱約聽到他要過來看看。”


    中年教書先生?


    陳慶之頓時皺起眉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在府衙時就聽那收受賄賂的捕頭和主簿提過一次。


    市集間也傳得頗為厲害,甚至隱隱冠以大道高手一般。


    難道是同一個人?


    應該不是,陳慶之有些神經質的咧嘴笑笑,正要轉身招唿眾人準備上馬趕路,忽然腳步停了下來。


    教書先生的形象在他腦海中,與一人的相貌、衣著隱隱相合。


    車轔轔,馬蕭蕭。


    昏昏暗暗的殘陽之下,風帶著血腥味撲在臉上,表情動了動,陳慶之抬起臉,叫過還未離去的令騎。


    “你是在哪裏遇上的?”


    令騎還沒說話,那邊的主將已翻身上馬,“帶我過去。”


    其他人要跟上,被他喝斥一聲:“我一個人去,裏麵留下守著殿下,等我迴來。”


    說完,一抽鞭子縱馬狂奔,那令騎趕緊上馬揚鞭跟上,很快衝到前頭帶路,經過一片林子,尋著熟悉的路徑,很快找到了之前自己昏厥的那條羊腸小徑,指著一棵樹下。


    “將軍,卑職就是在這裏被那三人所救。”


    陳慶之騎在馬背上,看了看方位。


    “他們可是從南麵過來的?”


    令騎點點頭。


    頃刻,陳慶之一轉馬頭沿著這條小徑朝北麵狂奔起來,心裏思緒不停翻湧,雖然與那人相處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可像是結交了多年一樣。


    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許多奇怪感覺,血勇正直,也有奸詐玩鬧,如果人像一本書,那這本書,他有些讀不懂。


    如果是他,那今日救自己,就顯得合情合理。


    風聲唿嘯,陳慶之發現自己已經追出了七八裏,仍未見到前方丁點人影,不由泄氣的勒了勒韁繩,停下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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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周圍林野,沙沙聲不絕於耳,便放聲大喊。


    “陳先生,為何來了,不見見在下?”


    嘹亮的聲音響徹了山林,蓋過了風掃動枝葉的動靜,聲音過後,‘沙沙’的聲音再次成為這片林間的聲調。


    沙沙沙……


    陳慶之看著死寂一片的林野,偶爾有飛鳥從前方飛去,他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安靜的等了片刻,見沒有還是沒有動靜,一勒韁繩,準備離開時,一聲熟悉的話語忽然在前方山道上響起。


    “將軍既然誠心求見,我怎能忍心拒絕。”


    陳慶之連忙睜開眼睛。


    視野前方,昏暗的山徑一旁石頭上,一身陳舊衣袍的陳鳶正坐在上麵,笑著朝他望來,身後,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手搭拂塵、懷抱竹筒的道士、道童。


    林野沙沙輕響,遠遠近近,都在沉默。


    彷如一副神仙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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