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罩城隍是有說辭的,以免卸任後的城隍知曉是誰動的手,沾上麻煩。


    “來來,給城隍爺上一柱香,離正午還有一個時辰,時辰一到,都使把勁兒,便將城隍請出廟!”


    領頭的衙役撩起袖口,點燃了香燭,吆喝麾下差役聚過來,給罩上了黑布的城隍上一炷香火,這是頭一次請城隍,眾人照著老一輩的叮囑便這樣做了。


    此時,那城隍大殿之中,常人無法看到的表象之下,城隍神像顯出金身法相,走下神台,兩側各司主薄早已聚集,臉上有著憤憤不平的情緒。


    “簡直欺人太甚!”


    “城隍,不如和那什麽真君拚了。”


    “對,就算他遷為城隍,我等也不會認……”


    後麵的話說出來,其實沒多大的意義,誰為城隍並非他們說了算,到時對方做了城隍,要貶誰出城隍廟,全憑心意。


    那邊,屈城隍臉上雖對陳鳶有些不滿,可也怪不了對方頭上,他歎了口氣。


    “我為前朝封的城隍,今朝要廢我之職,也是情理之中,就算今日不是那位真君,也會有他人立廟取而代之。”


    “城隍,一百多年哪,就這麽一瞬被卸去職位,我等心裏也實為不甘!!”為首的陰陽司主薄咬牙切齒說道。


    各司主薄俱是當地有名望、對百姓有功績的忠烈之人死後被這位城隍冊封,都是由人而來,百多年的相處,心裏怎會沒有情義,到的眼下忽然要分離,自是不舍得。


    “就這樣吧。”城隍擺手讓他們不要再說下去,說不得等會兒那位真君就要過來接收生民、亡魂兩冊、天下城隍冊,他摸著自身蟒袍,腰間玉帶,手中笏板,“屈某去外麵看看,再看看。”


    城隍法相走出大殿,從坐在簷下歇腳的官差身邊負手過去,迴頭望去正殿門楣懸掛的‘洛都保障’‘社祭正神’他心裏感慨萬千,前一日還是此間正神,想著保佑一地安寧,今日卻要被除去正神之位了。


    廟裏一切都看了百餘年,早已有些膩了,可忽然走,卻又是舍不得。蹬上鍾鼓樓,左鍾右鼓,聽了許多年,每逢初一、十五鳴鍾擊鼓,一次三遍,聲達數裏,震懾方圓鬼魅精怪,人聞之也能肅然起敬。


    走過亭閣、書房、寮舍,不知不覺來到後殿,一尊木雕坐像,位於神台,乃是他的發妻,也被封正,成為城隍夫人。


    或許已經知曉,一個看上去普通的婦人從神像走出,握住了丈夫的手,兩人坐到門檻,默契的沒有說話,安靜的看著城隍廟裏,看了許多年的風景。


    ……


    城隍撤換的事,其實陳鳶也不知,得到消息時,正在吸納香火,沿著神像腳下,分去地裏,蘊養棺槨中的身軀,以及供給金身降魔符陣,這些年也全靠天師府的這個法陣,才讓屍體沒有腐敗,或被體內的紅絲徹底吞沒。


    宮裏宦官捧著聖旨過來,在廟裏宣讀皇帝改換城隍的詔令,還專門讓宮中匠人雕琢了城隍印與聖旨一道放在了供桌上。


    城隍?


    聽到這道敕封,令他感到疑惑,有想過做城隍,不過那是與對方撕破臉的前提下,而此刻被忽然來的聖旨打斷,陳鳶覺得有些突兀,那屈城隍曆任百餘載,少有過錯,就把對方換下去,自己心裏也覺得有些愧疚。


    就像是自己將人趕走似得。


    下方,宦官將城隍印、聖旨恭敬的放去供桌,像是被人抵著,怎的也放不下去,驚詫的抬起那塗抹粉黛的臉,戰戰兢兢的道:“真君,奴婢隻是傳聖旨的,還望能讓奴婢將聖旨安穩放下離去。”


    話音剛落,那展開的聖旨,就在他目光裏變化,‘陳鳶’二字模糊成了一團,隨後與城隍印一起消失在空氣裏。


    這是算收下了?


    那宦官不敢胡亂猜想,兩股戰戰的恭敬行了一禮,帶著出宮的隨從、侍衛飛快出了真君廟,上了馬車駛往皇城。


    旁人無法看到的空氣裏,金光從神像一閃而過,衝出廟頂向著城東郊野飛了過去。


    片刻,金光墜地,化作青衣長袍的身影穿去過往香客的身子,徑直走進寫有‘城隍廟’三字的山門,有城隍印攜身,廟中各司主薄、勾魂、索命二神,持勾魂牌、枷鎖、鐵索、打板等法器飄至鍾鼓二樓正中過道,也不知是相迎,還是抗拒。


    陳鳶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一步一步走上石階,輕聲道:“屈城隍可在?勞煩傳達,真君廟陳鳶過來拜會。”


    “你走吧,屈城隍不會見你。”勾魂、索命二神目光不善,另一邊的各司主薄雖說臉色不好,語氣倒顯得溫和許多。


    “真君,任城隍尚未到好吉時,不妨再等兩日。”


    “你們都讓開。”


    此時,屈城隍的聲音在他們後方響起,昔日城隍脫去了官袍,那身蟒袍、玉帶被他折疊整齊在雙手上捧著,上麵還有幾本冊子、笏板,有著香火法力流轉,他走過廟中各司,向陳鳶奉上官袍,以及法器。


    “還望真君莫惱他們,相處許多年,心裏不舍才用的這般語氣。”


    “城隍莫要多禮,他們所言,正合乎人該有的情義,若毫無情緒、表情,說不得還要看輕他們。”


    陳鳶笑容溫和,令得周圍各司主薄放下心來,這樣的人將來就算當了城隍,對他們也不會苛刻。


    “真君所言甚是。”屈城隍跟著笑了笑,“他們哪,在廟裏許多年,對洛都非常熟悉,真君用他們,當可放心。”


    能將跟隨自己百餘年的麾下交給這位新任城隍,他覺得倒也不錯,自己往後離開,不會那麽牽掛了。


    想著,屈城隍看了看手中城隍蟒袍,上前躬身托到了陳鳶麵前。


    然而,手裏的官袍、法器並沒有預料中的收走,而是被陳鳶伸手推了迴去,讓這位城隍表情愣了愣,他看著對麵的陳鳶:“真君,你這是為何?”


    陳鳶按著他雙手,將蟒袍推迴到對方胸口,一同給的,還有四四方方的城隍印,他臉色有著溫和的笑容。


    “當然是還給你,我又非強盜,豈能從他人手中索拿。”


    “真君……”


    屈城隍怔怔的看著手裏蟒袍,以及對麵的陳鳶,沉默了一陣,他捧著官袍法器,忽地躬身拜謝:“屈某謝真君!”


    陳鳶手中聖旨,頃刻間燃燒起來,化為烏有。


    “陛下那邊,我會托夢於他,讓你繼續留在城隍廟裏。”


    向他輕聲了一句後,陳鳶轉身走去石階下方,片刻不到,屈城隍上前追出幾步,“真君!”


    “何事?”陳鳶側身迴頭問道。


    “那日真君所提之事……”屈城隍咬牙點了點頭:“屈某願幫這個忙!”


    言語聲裏,陳鳶笑著抬手拱了拱,再次轉身化作金光衝天而起,不久,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忙過了最忙的時候,皇帝公孫倫在宦官服侍下沉沉睡去。


    過得一陣,像是有聲音在他耳邊喚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仿佛看到窗欞外,有一道黑影橫移著飄了過去。


    “陛下,城隍廟一事,還請作罷,仍由屈城隍繼續擔任吧,百餘年來,兢兢業業並無大錯,不可輕易廢之。”


    話語一過,龍床上熟睡的皇帝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外麵遠處傳來巡邏的腳步聲,讓他感到心安。


    公孫倫在看去那邊的窗欞,根本沒有人影存在。


    ‘難道是真君托夢?’


    往日的夢,一覺起來便忘得差不多了,可眼下依舊清晰的記得。他敕封陳鳶為城隍,也是因為昨日之事,讓他在百姓當中長臉,廟中白蛇臣服,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有這樣神奇之事發生?


    而且還在眾目睽睽之下。


    虛榮那是得到極大的滿足,自然要迴報一番,可眼下對方不願當城隍,想來那城隍跟真君私底下有舊。


    念及此處,公孫倫披著單衣站在窗欞前,望著外麵樹梢懸著的皓月,歎了一口氣。


    ‘真君倒是會做人……若還活著,該多好。’


    翌日一早,他便讓宦官另起了一份聖旨糾正之前那份,讓人就在皇宮裏燒掉。


    與此同時。


    城隍廟,陳鳶再次過來,依舊一身簡單的青衣長袍,配上俊朗的麵容,就像遊山玩水的公子哥,此時廟中仍是屈城隍的神像,知曉到陳鳶過來,神光閃爍,法相從像中飄出,遠遠的拱手相迎過去。


    不久,陳鳶隨他一路來到後殿,隨著城隍手中笏板亮起法光,兩人腳下打開一丈寬的裂縫,顯出一條長長的階梯,兩側亮著幽綠火光。


    “真君請!”


    “請!”


    屈城隍走在前頭,陳鳶一撩袍擺,緊跟在後步入下方,階梯甬道陰風陣陣,除了幽綠火光,四周漆黑一片,旋轉的階梯更是像通往無底深淵。


    “真君,就是這裏了。”


    不知多久,兩人都停了下來,陳鳶往下無底的黑暗瞅了一眼,他閉上眼睛,念頭升起,腦海中那森羅殿、背陰山的輪廓、形狀漸漸成型,隨著他手中指訣牽引,指去下方黑暗。


    下一刻。


    轟隆隆的震動,搖動了階梯,那城隍隻感下方陰氣、死氣穿透黑暗般翻湧上來,透過陰、死之氣,隱約看到下方露出了建築的輪廓……


    ------題外話------


    成都這邊疫情有點嚴重。


    春風今天一直在排隊,人太多了,幾萬人進行核酸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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