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原家的巫女,竹原千賀子。


    千賀子在很小的時候,便被選定為天戶巫祭的巫女,雖說隻是替補,但她的待遇和首選的那位巫女沒有什麽不同。


    千賀子受著土禦門村落的供奉,一直生活在竹原家的神社處,深居簡出。


    包括主家土禦門一族在人的村人,都非常敬重巫女。


    大家尊敬竹原千賀子,但又對她敬而遠之。


    包括她的家人也是一樣的。


    村人是不可以和巫女有太多交集的。竹原千賀子被土禦門村落捧到了很高處,高到隻能居高臨下,遠遠俯瞰那些對於正常人而言稀鬆平常的情感交流,卻又無法參與到其中。


    她注定無法正常生活。


    巫女不能有太多的情感。


    對於這些純潔的少女而言,一旦有所牽掛,有所留念,那便有可能脫離了巫女的初衷。


    巫女們是要甘願為天戶巫祭而赴死的。


    巫祭選定的巫女們,從小就會被灌輸和儀式相關的事情。


    所以,在首選的巫女因病早夭,導致上一年巫祭未能順利進行之後,千賀子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在來年的同一天,竹原千賀子將會成為巫祭上的祭品。


    對她而言,這種事情無非就是早一點和晚一點而已。


    就算她前一位巫女沒有在儀式前病逝,就算那場儀式順利完成。村中還是會選出新的一位替補巫女,而竹原千賀子將會成為五年後天戶巫祭的祭品首選。


    “你生來就是為了守護,生來就是為了在儀式上赴死。”


    竹原千賀子一直被這種觀念所教導著,並且深信不疑。


    她甘願赴死,並且以此為榮。


    本來,竹原千賀子短暫又寡淡的人生,就該像這樣子迎來結局的。


    直到那個人的到來……


    金丸靜司,一個少年,一個外鄉人。


    第一次見到金丸,還是這對民俗學者師生初來土禦門村落的那一天。


    當時的竹原千賀子待在竹原家的深閣樓上,推開窗子朝外望。


    正看見那年長年少的一對外鄉人,在村人的帶領之下,朝著土禦門宅邸的方向走去。


    竹原千賀子在高處遠遠看著,目光在金丸靜司多停留了一陣子。


    千賀子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多看那少年幾眼。


    或許是對外來者的好奇。


    畢竟土禦門村落封閉了如此之久,竹原千賀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外來者。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金丸靜司生得清秀俊朗。


    那天。


    竹原千賀子什麽都沒想,隻是坐在閣子的窗邊,托著腮,靜靜注視著金丸靜司的身影,消失在街道遠處。


    而等到第二天午後,千賀子再一次看見了那位來自外鄉的少年。


    還是在竹原家的高閣裏。


    這位巫女還是像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地推開窗戶,去看外頭原本應該一成不變的景象。


    而後,她瞧見了金丸靜司一個人從遠處走過來,邊走邊饒有興趣地觀察土禦門村落。


    千賀子的注意力再一次被對方所吸引。


    在這個她從小生活,無比熟悉的村落裏,那個少年閑庭信步的身影,是惟一飄忽不定的存在,充滿了未知。


    他和土禦門村落裏的年輕人不一樣,身上自然帶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生氣,意氣風發。


    而就在千賀子細細打量少年的時候,對方也注意到了她。


    金丸靜司在街道上停住腳步,微笑著向她招手示意。


    雙方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竹原家的巫女有一些恍惚。


    不一樣……


    以往竹原千賀子和村裏的其他人接觸時,哪怕雙方站在一起,也能感覺到村人對她的“仰望”態度,能感受到村裏人對待注定要犧牲的巫女,那種敬重又疏離的感覺。


    像是一層薄冰,冰冷且堅硬。


    可金丸靜司,即便他真的是在抬頭看向自己。他那帶笑意的眼眸在午後的暖醺的日光照耀下,卻帶著別樣的神采。


    他的目光是平和的,親切的。


    明明很柔軟,卻好像又能刺過竹原千賀子的胸膛。


    這位不諳世事的巫女一時間居然慌張起來,紅著臉手忙腳亂關上了窗子,躲迴到房間裏。


    她覺得自己大抵是生病了。


    臉頰很燙,心跳很快。


    雖說是被選定的巫女,但竹原千賀子偶爾還是會被允許外出,在一定的範圍內散步。


    於是,在民俗學者師生進入土禦門村落的第四天。


    她終於在外麵和金丸靜司相遇了。


    四處閑逛,體驗民風的金丸靜司看到了這位見過一麵的少女一個人沿著村外的小溪漫步時,便主動上前來搭話。


    外來的少年開朗又健談,兩個人不知不覺就聊了很多。


    金丸靜司給千賀子講了很多外麵的事情。


    竹原家的巫女還是第一次和外來人講話,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原來外麵的世界有那麽廣袤。


    “我和老師還要在你們村子裏待上好幾天,明天的話,還能再見到你嗎?”


    臨別的時候,金丸靜司這樣問竹原千賀子。


    後者鬼使神差,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當時的竹原千賀子還並不清楚,不知道她那時候的心境可以稱為“少女萌動的愛情”。


    她隻是高興,也很期待之後能再見到金丸靜司。


    ……


    包裹著雕花頭簪的靈力緩緩消散。


    鬼塚切螢在竹原家借助通靈獲取了和竹原千賀子的一些見聞。


    接納這些信息對她而言隻需要一瞬間,但很可惜沒有得到與天戶銅鏡相關的線索。


    之後,鬼塚認真且快速地將這處宅邸都探索了一遍。


    依舊沒有什麽收獲。


    “不在這裏……如果最後一片銅鏡碎片真的在土禦門村落,那一定在那個地方了。”


    鬼塚果斷離開了竹原家,朝著土禦門村落的中央進發。


    她要去土禦門宅邸。


    不管那邊現在到底有什麽,現在都得過去。


    鬼塚切螢此刻很焦急,因為神穀那邊的聯絡又斷開了。


    “自戕的天鈿女命,墮落為邪神的猿田彥命,祂們的力量可能都還盤踞在天戶岩裏,我得再快一點。”


    在趕往村落中央的過程之中,潛藏在濃瘴之中的死靈們終於現身。


    層層疊疊,數量驚人,而且異常狂躁。


    狂暴的死靈們扭曲抽動著身體,朝著奔跑趕路的鬼塚襲來。


    “別攔著我!”


    轟!


    幾張震符綻裂開來,銀色的雷霆奔騰而出。


    雷芒照射之中,稚日女尊的紅弓出現在了鬼塚的雙手。


    她熟稔地拉動弓弦,化自身的靈力為破魔箭矢,將遠處幾個扭曲的死靈如數射倒。


    一邊移動,一邊突圍,將所帶的符籙消耗到隻剩個位數,才好不容易衝殺出來,這時鬼塚終於看見了遠處出現了一座大宅邸的輪廓。


    那應該就是土禦門宅邸了。


    等靠近這裏之後,周遭的死靈氣息似乎都再一次潛伏起來。


    “好強烈的氣息……這地方有很厲害的靈存在,強大到普通的死靈都不敢靠近。”


    手持紅弓,鬼塚沒有太多的猶豫,義無反顧踏入了敞開的土禦門宅邸大門。


    偌大的宅子裏死寂一片,瘴氣彌漫。


    竹原千賀子的頭簪在這裏沒有什麽反應,得不到通靈的線索。


    沒有辦法,鬼塚隻能直接展開搜尋。


    ……


    天戶岩石窟。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斷緣神們手指抖動地麵的響聲不絕於耳,它們不斷在瑪麗的紅霧邊界之外來迴徘徊。


    而更遠處,位於天地交界的腐朽神明還在不斷聳動。


    神穀川已經可以感受到,那股屬於黃泉的墮落汙穢氣息出現。


    “那東西會是猿飛彥嗎?感覺距離祂徹底蘇醒,朝我過來已經要不了太久了。現在這樣子,肯定沒法跟祂打。”


    啪嗒啪嗒!


    斷緣神們弄出來的動靜更大了幾分。


    終於,其中的一隻突入涇渭分明的灰色紅色霧氣邊界,唿嘯著衝了進來。


    “媽媽說擋在爸爸身前!”


    九個紅靈第一時間叫嚷著迎了上去。


    雖說這些小家夥屬於神穀川式神的手下,雙方之間還隔著層關係。


    但有事情它們也是真上。


    而且,瑪麗距離完全現身隻差最後一步,在鋪天蓋地的紅霧的激化之下,紅靈們顯得異常悍勇。


    在它們七手八腳拖拽住斷緣神五指的同時,森冷與璀璨的兩柄刀芒同時閃出!


    神穀川已經進入了戰鬥狀態,而且打算殊死一搏。


    有一個斷緣神衝破紅霧的封鎖,接下來肯定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先拿下它們再說!


    至於打通天戶石門的關鍵,最後一片天戶銅鏡的碎片……


    “隻能祈禱它在螢那邊了。”


    ……


    “不是這裏。”


    “不是這裏……”


    “……”


    鬼塚在土禦門的宅邸之中快速穿梭,探索過幾個房間,又穿過一條庭院迴廊,她的腳步一頓。


    她看到庭院的中央,立著一棟巨大的木質樓閣。


    其中正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從除靈師的經驗和直覺來說,這地方絕對不可能貿然靠近。


    可鬼塚切螢現在已經沒得選擇了。


    因為她能感覺到,紅繩另一頭神穀川那邊的氣息,再一次變得混亂了起來。


    “萬一銅鏡的碎片就在這裏。”


    鬼塚咬咬牙,上前推開了半掩著的樓閣大門。


    裏麵幽深陰冷,恍若一處死亡的領域,充斥著強勒的血腥味。


    啪嗒。


    踏步跨過門檻,鬼塚感覺足袋底部傳來一陣黏膩濕滑的觸感。


    “……沒有幹涸的血。”


    這棟建築的內部,隨處可見血跡,幾乎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成了嫣紅色。


    每踏出一步,腳下的木板隨著步伐輕輕作響,鮮紅血液從地板上的縫隙裏麵滲出來。牆壁上的木質雕花也被血跡抹花,仿佛扭曲的臉龐在獰笑。


    在一樓探尋無果後,鬼塚踩上濕滑的木質階梯,上了二樓。


    這裏的血腥味更加濃重。


    “如果這些血液都是死者生前所留,那麽在這棟建築裏麵,到底死掉了多少人?”


    他們又為什麽而死?


    鬼塚已經見過許多土禦門村落村民的死靈了,從他們靈的狀態看起來,應該是被天戶巫祭失敗以後,從天戶石門後麵卷出來的“夜刻”氣息所殺死的。


    並非是外傷流血而亡。


    帶著疑惑繼續探索,鬼塚進入了一個似乎是祠堂的房間。


    房間的東麵正擺著一個神龕。


    神龕之內,有一個木質的支架,看形狀規格,似乎是擺放鏡子用的。


    而在那支架上,鬼塚看到了熟悉的微弱閃光。


    “最後一片天戶銅鏡的碎片。”


    鬼塚快步上前,將神龕裏的鏡片取下。


    由此,拚湊天戶銅鏡的最後一塊碎片也已經到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重返天戶石門所在的石窟。


    小巫女將銅鏡碎片收好,才剛一轉身,便僵在了原地。


    在房間推門之外的那條走廊上,出現了層層疊疊的人影。


    那些人都裝著舊時陰陽師的服飾,頭戴禮冠。


    一個個的麵色蒼白猙獰,空洞的眼眸裏看不到任何神采。在他們的脖頸上,能看到觸目驚心的刀口,還在涓涓淌著血。


    這群陰陽師的死靈就這樣站著,堵住了走廊。


    “土禦門家的人?”


    鬼塚不自覺朝後退了一小步。


    她看見那群死靈裏麵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同樣脖頸滲血,手裏提著一把長劍,劍刃上還不住有粘稠的血液滴落下來,啪嗒啪嗒砸在嫣紅的地麵上。


    鬼塚在民俗學者酒井先生的通靈記憶裏麵,曾見過這個老人。


    “土禦門泰福!?”


    才認出這名死靈身份的同時,對方那半透明的身影便從門外消失。


    隨後就如同接觸不良的電視影像一般又閃爍著出現在房間裏麵,二話不說舉劍就朝著鬼塚砍了過來。


    唿!


    最後一張護身符籙綻裂開來,金色的符籙言靈猶如盾牌一般在鬼塚的身前亮起。


    劍刃撞上符籙力量,輕易便將其撕碎,難以言說的恐怖力量襲來。


    鬼塚根本無從抵擋,被如同爆破一般的氣浪推動,重重砸在了牆上。


    “唔……”


    但她很快便翻身站了起來。


    隻一次交手,鬼塚就可以確定自己根本不是土禦門泰福的對手。


    先前遇到的竹原千賀子死靈,還是拚一拚大概能打,可這個……


    不可能打得贏的。


    而且土禦門泰福與他身後那些土禦門家陰陽師死靈不知道是不是一體的,鬼塚感覺它們這個死靈集團加起來,絕對有著荒神的實力。(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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