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讓開!”


    鶴見葵手持竹劍,像一隻呲起尖牙,纖細而兇悍的藪貓。


    她的氣勢確實逼退了圍觀的群眾。


    這個有些陰沉的女孩,剛才從叔父的劍道館結束了今日份的訓練,沒想到迴家的路上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她不知道為什麽站台邊上的這些路人,會對那個尋死的女孩如此冷漠。


    誠然,鶴見葵也有受到八分詛咒的影響。


    當看到坪田晴美的時候,她的心裏會沒來由生起惶恐和厭惡的情緒來。


    好像隻要靠近對方,就會沾染上不祥。


    可是,這是人命啊,難道應該看著對方被電車撞得四分五裂嗎?


    鶴見葵從站台邊緣拉迴坪田晴美的動作,就像是出於本能,快過了她本身的大腦思考。


    申時或許是了解人性的。


    當大環境行為和氣氛都一致,當群體形成一種“規矩”時,那麽身處其中的個體為了獲得安全感就會隱藏起自己的個性,和群體的行為保持一致。


    很難會有人冒大不韙站出來唱反調。


    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不一樣的。


    鶴見葵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強塞給了剛剛被她抽飛手機的路人。


    名片上是東京一家寺廟的地址和聯係方式。


    而遞出名片之後,鶴見葵聽見了某種聲音。


    喀喀,喀喀。


    像是指甲用力劃過木板的尖銳聲響。


    啪嗒,啪嗒。


    像是水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


    不僅僅是聽見,她甚至“看見”了某些東西——


    看見了一隻幹瘦的手掌用破碎的指甲劃過一個暗紅色的木盒。


    看見了一滴滴的從高處鮮血滑落,又於地麵上破碎飛濺。


    隨後,擠壓在一起的,隻看得到嘴巴的扭曲大臉,那一張張嘴層層疊疊,開開合合,肥大的舌頭從唇齒之間滑出,它們在默念著同樣的一句話:“除非大火焚燒,除非掩埋你的屍體……”


    等到瞬間的幻象消失,鶴見葵恍惚抬頭,卻看見圍觀的路人都惶恐地後退,一臉的厭惡和鄙夷。


    人們將同她和剛剛自盡女孩的距離拉得更遠。


    鶴見葵也成為了“八分”的詛咒對象。


    ……


    東京都與靜岡縣的交界,靠近伊豆半島附近。


    這裏離開了都市圈範圍,位置偏僻,屋舍分散地佇立於田地之間。


    “是這裏嗎?”


    神穀川從幽靈車上下來,他正在接聽著手機的通話,身邊還跟著瑪麗和香月熏。


    其中的瑪麗小姐洋裙飄颻,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悟,你的感覺呢?”


    “就在你現在的位置附近。”電話那頭傳來悟的聲音。


    “謝了,我了不起的悟大人,幫大忙了。”


    “哼~哼!”


    悟雖然日常牙尖嘴利,但本來就不經誇,聽到神穀的恭維連哼氣聲的尾音都變得飄飄然起來,可以想象到這家夥此刻在家中的書房裏該會有多麽得意洋洋。


    “注意安……我是說,如果讓瑪麗受傷的話我饒不了你。”


    大概是受到了誇獎,很好拿捏的雌小鬼似乎是稍稍坦率了一點。


    不過要讓她直接對神穀表示關心,她還是有些拉不下臉。


    “你說什麽,沒有聽清,再說一遍。”


    “什麽都沒說啊!你這個雜魚!”


    感覺受到戲弄的悟氣急敗壞,嘟的一聲掛斷了通話。


    沒有太在意小姨子的情緒變化,神穀將手機裏的《怪談物語》點開。


    大概在十分鍾之前,靠近伊豆半島的邊緣時,怪談遊戲裏就已經彈出一條通知——


    [特殊事件任務,【逢魔之時·七】已開啟!]


    [本次任務核心要求如下:擊破“逢魔時組織”成員,申時。]


    已經可以確認了,這次八分詛咒背後的始作俑者,又是逢魔時的成員。


    至於神穀川是怎麽找到這附近來的。


    那還得從《名古屋17歲男高中生墜樓事件:觸目驚心的霸淩與孤立》這則消息,從網絡上傳播開說起。


    結成大叔聯係神穀說,他覺得這個消息傳播,是這次詛咒事件的製造者有意編排的。


    為的是引起混亂和製造輿論。


    其實不用結成那邊告知,神穀就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在今天上午消息出來的時候,就讓瑪麗和小悟聯手對此開始了調查。


    雖然這次事件的推手似乎並沒有直接參與這些輿論的發酵過程,但那些輿論匯聚起來的力量正在流向何處,身為荒神的瑪麗和精明伶俐的小悟配合,卻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神穀川已經有所察覺,這次的申時,似乎是想以八分詛咒為引子,推動特定的輿論情緒,進而育成某種特別的怪談。


    時至今日,神穀早就知曉,“輿論”和“信仰”存在相通性。


    輿論甚至可以被視作低配的信仰,二者都可以視作育成怪談的給養。


    當意識到八分詛咒的推手正在以此養育怪談的時候,險些沒把神穀川給氣笑了。


    知不知道誰才是搞輿論養賽博怪談的祖宗啊?


    而且,現在看來申時的手段算不上高明。


    gene工作室進軍娛樂文化產業,悶聲發大財賺取信仰的手段,不比申時厲害的多?


    這已經不是班門弄斧了,簡直是在神穀川的麵前插標賣首。


    “所以,青柳在這附近?”


    香月熏環顧四周,對於小彬澤詛咒物敏感的閻魔現在也感覺到了什麽。


    “我現在覺得,搞出最近這一係列事情的,並不是青柳。”


    神穀川搖搖頭。


    瑪麗不太喜歡言語表達,不過悟一路上倒是“巴拉巴拉”對神穀講了很多調查的感受。


    “什麽都知道的悟醬”連網狀態下可是全能的,哪怕不開“未來視”也能處理海量信息。


    追蹤到申時所在後,按照悟的感受,這一次要麵對的敵人絕對算不上太強。


    至於這次的申時到底是誰,看了就知道。


    當然這次行動也不能真的掉以輕心,更重要的是要提防暗淤加美神。


    神穀讓大石驅車遠離是非之地,同時讓對附近大範圍的電子設備都有感知和控製權限的瑪麗帶路。


    “那麽,我們幹活。”


    伊豆半島上,夜幕已經降臨,被收割殆盡的田野蟄伏進寒冷的冬夜裏。唯有神穀川抽出的童子切安綱,於一片昏暗的環境之下熠熠閃光。


    ……


    田野之間,一棟獨立的民居。


    逢魔之時組織裏現任的申時,陰謀家有所感知,愉悅地感歎:“啊,又一個要來了。”


    又一個要因為八分詛咒而死的倒黴家夥要誕生了。


    野篦坊們已經焦躁難耐,它們那一張張隻有嘴巴的慘白大臉在房間裏搖晃,吐著舌頭,淌著涎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因新一位死難者而延伸出來的那些情緒,那些議論統統分食。


    申時清楚自己種下的每一個咒的情況。


    那個叫坪田晴美的女孩,她已經受不了。她正在地下車站裏遊蕩,估計很快就會變成一地散落的屍塊。


    真是叫人愉悅。


    野篦坊又要有新的養分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那些人呐,不管是被八分詛咒所影響,惡意孤立霸淩中咒者的人也好,還是網上那些被輿論引導裹挾的人也好,都一樣的。


    不用思考、沒有主見、沒有個性,都跟隨群體盲目的躁動狂歡起來,野篦坊們需要的就是這個!


    可是,讓申時沒有料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坪田晴美的尋死並沒有成功,一個和她沒有聯係,僅僅隻是路過的女生,在最後關頭將坪田從站台的邊緣拽了迴來。


    “該死!該死!”


    申時的表情扭曲,尖聲怒罵起來。


    多管閑事,為什麽會有這樣多管閑事的人?


    明明在八分詛咒的影響下能清晰感覺到隻要靠近中咒者就會招來不幸,為什麽會有人違背趨利避害的天性來做這種事情?


    “個性張揚,自我意識強盛,不容易受到外界影響嗎?還真有這樣的人……啊,所以說,所以說,這種人我真是……我真是……”


    申時已經感覺到了,那個一瞬之間違背八分詛咒,行為特立獨行的女生也成為了“八分”的目標。


    救得了一個人一時又怎麽樣?


    你也成為了八分的目標,我會看到你受盡折磨。


    不知道是不是終日與詛咒物還有野篦坊待在一起,申時的精神狀態堪憂,原本還惱怒的他忽然神經質地放聲大笑:


    “這種人,這種人,我真是喜歡到不行!”


    “那你一定會愛死我。”


    哐!


    一聲巨響。


    申時的房門被一股怪力掀開,木質的門板狠狠砸進房間角落。


    申時扭頭去看,隻看見自己的房間門口,赫然立著一個身材高挑挺拔的黑發青年。


    青年手裏一把長太刀精光湛湛,身邊左右兩邊分別站著身穿紅黑色洋裙,以及女高中製服的兩個少女。


    不,那兩個根本就不是少女。


    野篦坊正在因為她們的出現而混亂起來。


    那兩個是強悍的怪談!


    他們……他們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


    “你們怎麽上來的,樓下……樓下那些……”突然其來的異常狀況,讓申時有些難以反應。


    而一腳踹開房門的神穀川可比他淡定多了:“你是說樓下那些詛咒物嗎?或許我該說多謝款待?”


    申時藏身點的一樓也留有一些詛咒物件。


    有那些咒物存在,尋常人是不可能不動聲色進入他家的。


    但很不幸,他的對手是神穀川。


    那些咒物對於“掌握咒殺權柄的百鬼皇後”般若來說,實在是不夠看。


    般若用方相麵具的猙獰大嘴吞完了一樓那些不入流的詛咒物之後,還順藤摸瓜去了地下室裏。


    地下室的詛咒物,相比一樓那些稍微高級一點。


    但上麵所攜帶的詛咒都遠沒有八分詛咒那麽強悍,對於般若而言,這些也隻是案板上的肉罷了。


    方相麵具直接吃吃吃!


    此刻的般若,輕描淡寫處理完申時的收藏物,正帶著打飽嗝的方相麵具於申時的藏身點飄飄蕩蕩,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


    神穀川當然沒有和申時細說那些詛咒物都怎麽樣了。


    他沒有讓敵人死個明白這樣的壞習慣。


    凝著眼眸,掃視房間內部的情況——


    申時,一個矮小猥瑣的男人。


    在申時的身邊,還有一群隻有嘴巴的白色怪臉在飄蕩。


    博聞強識的神穀川認得這些東西,野篦坊。


    一般是樣貌模糊,臉上光溜溜沒有五官的怪談。


    關於這種怪談故事沒有太多好說的,大概讓人分不清其正麵和背麵,並且以此為驚嚇點的故事橋段。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日語中會把不懂得觀察、不懂得思考、沒有主見、沒有個性的人戲稱為“野篦坊”。


    申時身邊的這群野篦坊大概是一個群體,相比傳統故事而言有些特殊,但按照神穀川的判斷,它們加在一起甚至都不是荒神。


    最多就是臨近荒神的水平。


    不是什麽值得高看一眼的對手,所以比起處理這些野篦坊,神穀川更在意的是施展八分詛咒的材料到底在哪裏,畢竟那玩意搞不好和暗淤加美神相關聯。


    “交給你處理,可以嗎?”他對著香月熏下達了命令。


    剛好還沒看過閻魔少女的實戰水平。


    香月也不墨跡,用折扇在掌心輕敲兩下。


    啪啪。


    申時的居所是一棟地上兩層的獨立建築。


    隨著閻魔少女折扇敲擊的動作,整座房屋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腳下的木質地板塌陷。


    轟隆一聲巨響,一隻穿著籠手護甲的骸骨手臂猛地衝出,緊密勾連在一起的甲胄嘩嘩作響。


    巨手橫掃而過,日本第一兵化身的荒骷髏屹立而起。


    體型龐大的荒骷髏手中的十字文槍一掃,便將申時的藏身點移平為廢墟。


    殘月高掛的天空,還有荒涼的田野裸露出來。


    荒骷髏的動作帶動風聲疾疾,吹動田野上一片快速生長的殷紅搖晃。彼岸花的花球在地上盛放,纖細的花瓣被疾風卷起,又於蒼涼的月色之下飛舞。


    彼岸花海勾勒為棋盤狀,棋盤的各處有足足十九個縮小版的荒骷髏於地下破土爬出,對應在將棋棋子的各處位置。


    而居中的“王將”位置所在,纖細柔軟的少女,端莊坐在沉重驚駭的巨大骸骨怪物肩部。清冷的月色給少女整潔的黑色現代製服,以及荒骷髏破損的鮮紅古代戰甲同時都鍍上模糊的銀層。


    香月熏抬腿,被黑絲連褲襪所包裹的勻稱雙腿交疊,田野上的疾風吹動她的發梢和裙擺。


    緊接著,閻魔少女手裏的折扇“啪”的一聲展開,直指前方的敵人——


    [女皇王座](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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