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穀川也瞥了眼神社裏的圖騰符號:「暗淤加美神應該不管疾病和健康吧?」


    「印象裏一般都是祈雨和止雨之類的。」鬼塚附和著說道。


    嗯……


    好像祈雨和止雨,家裏的日和坊現在也可以做到?


    「不過,瀧口先生的奶奶如果隻是鄉下普通的小老太太,可能也沒想這麽多?」


    「也許吧。」


    普通的老年人拜神,會不會考慮神明的基本屬性這種事情還真不好說。


    很可能是有神社就拜了。


    前天,神穀川還聽東大研究亞洲民俗和宗教的老師在課堂上提到過,說他十幾年前到越南邊境的小村落考察的時候,去過一個信奉安拉的小村子。


    那村子裏老人祭拜的方式,是給***擺上乳豬當祭品,然後哐哐磕頭。


    還挺微妙的。


    不過話雖如此,這座暗淤加美神神社給神穀的感覺還是怪怪的,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詭異氣息。


    一定有哪裏不對勁。


    「阿巴阿巴!」


    感知很強的小小老頭忍著不適感,在小小的神社裏麵四下活動觀察。


    神穀就凝著眼眸看他活動。


    小巫女那邊已經掏出了她的竹製橫笛。


    那笛子嗚嗚輕響,帶動一些藍色的光點上下飛揚,這使得這座荒涼小神社的環境氛圍變得有些空靈。


    這個橫笛是鬼塚協助感知的道具,不過好像也還有其他的一些用途。


    去年在神奈川那邊寵物墳場裏抓捕貓靈犬靈的時候,曾見她用過。


    兩人雖然都是除靈師,不過感知異常的手段倒是差別很大。


    沒過一會。


    「阿巴阿巴!」


    小小老頭手舞足蹈,叫嚷著鑽到了小神社的老舊供桌下麵。


    鬼塚橫笛操控那些光點也在朝著供桌的下方匯聚。


    似乎是有所發現了。


    「阿巴嗚唧。」


    撩開破舊的桌布,可以看見已經搖搖欲墜的供桌底部,是落滿灰塵的方磚地麵。


    不過其中一塊,相比其他的似乎灰塵痕跡要少一點,似乎是近期剛被人動過。


    神穀川隨意撥弄那塊特殊的磚頭,很輕易就將它取出。


    方磚下麵是一個類似於暗格的小空間,說是暗格,其實也就是一個小土坑。


    土坑裏麵,擺放著一個緊閉的木盒。木盒表麵也沒有落太多灰,暗沉沉的,估計是剛放進去不久的。


    「這東西不是很對勁啊。」


    神穀能明顯從盒子上看到陰沉的不祥氣息外溢。


    「等一下。」鬼塚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張朱砂繪製的黃符紙,啪得貼到了盒子的頂部。伴隨她的這個動作,盒子的不祥氣息明顯收攏了不少,「好了,打開看看?」


    「嗯。」


    雖然盒子不太對勁,但上麵的氣息強度也就那樣。


    神穀和鬼塚到底都是除靈師裏的青年才俊,低等的邪祟物品也傷不到他們兩個。


    小巫女抬手貼張符籙都算是謹慎起見,其實直接打開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吱呀。


    木盒開啟,合頁發出陳舊的轉動聲響。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木槌,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稻草小人。


    小人的身上,用有些褪色的紅字寫著——


    [瀧口孝史]


    字跡上似乎還留有著絲絲澹不可聞的腥味。


    這東西就算神穀川之前沒有見實物,但看一眼也能大致知道是什麽。


    下詛咒用的草人。


    「這東西和瀧口先生身上的異常有關?」


    「有可能。」


    緊接著,神穀用手指撥開草人身上的幾撚稻草枯杆,從中顯露出大量的黑色發絲來。


    整個草人也就是外表用稻草杆包裹了一下,內部全是長短不一的頭發。


    除此之外,頭發裏麵還夾雜了一張小小的紙卷。


    取出攤開來可以看到,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扭曲的小字——


    [***熊倉瑠夏出軌通女幹,害得我兒瀧口秀行自盡。熊倉瑠夏所生之子瀧口孝史,外表言行同我兒無半點相像,實是女幹夫***所生孽障。]


    [信徒瀧口倫子日夜祈禱,敲砸草人,祈求報應不爽,罪孽不倫中誕生之瀧口孝史生不得生,死不得死。現信徒瀧口倫子行將就木,編瀧口孝史二十四年發絲,願暗淤加美神垂憐,咒殺此子。予其解脫,同我共赴黃泉。]


    瀧口倫子,這個名字神穀川是見過的,就在瀧口家的大堂那裏。


    這個「倫子」是瀧口孝史先生的剛去世不久奶奶。


    看清字條上歪歪扭扭的小字,神穀和身邊的鬼塚對視一眼,沉默好一會誰都沒有開口。


    他們兩個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都是麵對兇惡怪談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狠人。


    但在此刻,在這個溫暖的暮春,在深山的荒廢神社裏麵,卻都不約而同感受到了一絲陰惡的寒意爬過背脊。


    這當然不是在害怕,而是單純的心理不適。


    瀧口先生的奶奶在詛咒他?


    「瀧口先生,應該很愛的他的奶奶吧?」


    半響,神穀聽到身邊的小巫女夢囈般的這樣囔囔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迴應什麽好,隻是含湖的「嗯」了一聲。


    而後,神穀的腦海裏又迴響起剛剛在瀧口家,聽瀧口先生講的那些話——


    「從小我就比同齡的孩子要多病一些,奶奶經常會帶著我去村子的神社祈福。可能真的是奶奶的祈願奏效了吧,我雖然多病,但還是順利活到了現在。」


    「去神社的路上,被奶奶有些粗糙的溫暖大手牽著,走得累了還可以趴在奶奶背上撒嬌……迴家路上,還可以拿十円錢買一個敷果子吃。」


    「奶奶總會在院子裏親手給我理發,剪出來的發型土氣但很可愛。」


    「……」


    瀧口先生應該是無比懷念和喜歡在神水村,由奶奶陪伴長大的那段時光的吧?


    好像在那位瀧口先生的心裏,奶奶才是他在世界上最親近的親人吧?


    神穀川有點恍忽起來,視線緩緩上移,落在被擺在高處的暗淤加美神神牌上。


    那神牌陰沉沉的,立在那裏紋絲不動。明明隻有一塊木牌,卻帶著黑壓壓的沉重感。


    隨後,神穀又把頭低下,看向手裏木盒中的那個木槌。


    他的童孔微微縮著,深邃幽黑。


    不知道是想象力過於豐富,還是其他原因,隱隱約約之間他似乎聽見了木槌敲響的聲音。


    邦邦邦。


    通過木盒裏那股蜷縮的不祥氣息,他似乎能看到一片奇特的景象。


    或許是十幾年前,這片小小神社中發生事情的一個片段閃迴——


    神穀川看到了還沒有這麽荒涼破敗的暗淤加美神小神社。


    看到一個和藹的老婦人,跪在神社裏麵祈福,用手裏的小木槌不斷敲擊什麽,發出「邦邦邦」的聲響。


    神社外麵,是一個有些瘦弱的男孩。


    一會追逐飛舞的蝴蝶蜻蜓,一會蹲下來看成群結隊的螞蟻搬運食物。


    神社裏祈禱的


    奶奶時不時會迴頭去看孫子。


    二人對上視線。


    老人的表情和藹慈祥,男孩的眼神天真爛漫。


    祖孫二人相視一笑。


    而等男孩的注意力再次被其他有趣的事物吸引移開之後,那老人原本慈愛的臉色一變,慢慢睜大了眼睛,皺緊眉頭,抽動鼻子,鬢角的筋抽動,嘎吱嘎吱地咬著一口老牙。


    那是強烈的憎恨,厭惡和怨毒。


    她迴過去,手裏的木槌再次舉起,一下一下敲擊在麵前的稻草小人身上。


    一下,邦!


    罪孽不倫。


    兩下,邦!


    報應不爽。


    三下,邦!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邦邦邦。


    ……


    唿唿。


    鬼塚纖細的指間撚著一道黃符,簡單甩動一下,符紙上便燃起了赤紅明亮的火焰。


    她將地磚下挖出來的整個木盒都一並燒了。


    這東西小巫女能處理,神穀一樣能處理。用他熟練度已經很高,充滿煌煌正氣的陽雷擊穿燒掉效果應該也是一樣的。


    火焰熊熊騰躍,卻沒有散發出什麽熱量來,反而是讓周圍的溫度下降了幾分。


    那盒子裏的稻草人被火焰燒得卷縮,散發出惡臭的焦味。


    「瀧口先生那邊應該沒有大事了。或許還要經過很久很久的調理吧,但那是晴香姐要做的事情了。」


    看著一盒子的咒物都變成灰盡,鬼塚這樣說道。


    神穀川點點頭:「迴去吧。」


    兩人將地上已經沒有熱量的殘餘黑灰散開,而後才肩並肩一起下了山道。


    一路上,神穀和鬼塚都沒說話,隻是朝著瀧口家方向走著。


    臨近傍晚,陽光有些暗澹。


    鄉下的空氣似乎也沒有那麽清新了,一些鳥雀落在路邊的電線,嘰嘰喳喳地叫嚷。


    等走到瀧口家附近,神穀才終於開口講了一句話,不過是和瀧口先生的事情沒有直接關聯的:「暗淤加美神,同詛咒的權能有什麽關係嗎?」


    「好像有的,不過一般很少被提到。」鬼塚悶悶地迴道,「阿川,你有沒有聽過宇治橋姬?」


    「沒有。」


    神穀川確實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來收集補充各種日本怪談神話知識,但肯定沒有從小就在認真學習這方麵知識的鬼塚知道得多。


    於是,鬼塚隨口把宇治橋姬的故事講了——


    相傳平安時期,一位貴族女子因為懷有深深的嫉妒之心,為了得到咒殺的力量,她向貴船大明神祈禱讓自己變成鬼神。


    貴船大明神應允說:「若你真心這麽想,就二十一天都扮成鬼神,浸於宇治川中。」


    女子真的做到,而後也真的獲得了鬼神的力量。


    而她連續二十一天所扮的鬼神姿態,後來被認為是著名咒殺儀式,「醜時參拜」的起源。


    「人變成鬼神,這麽容易嗎?」


    神穀聽完這個故事感覺不太對勁。


    他一個鬼神共主的候選人,為了獲取真正屬於自己的鬼神力量,那都得千辛萬苦。


    要幫式神建立神社,還得是覺造出來的特殊神社,才能從式神的香火信仰裏獲取到一點點的力量,反哺到自身,然後長此以往鞏固出鬼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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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


    就算可以,估計也要向暗淤加美神付出難以接受的代價。


    「肯定沒那麽容易的吧。」鬼塚說道,「貌似以前有人試過醜時參拜,但下場很不好。」


    兩人交談著來到瀧口家的門口,並且很快在這裏見到了雲居晴香。


    晴香大姐姐看起來還挺高興的,拉著兩人小聲說道:「孝史身上那股令我不舒服的氣味真的減弱了,你們做的這麽快?是在哪裏找到問題的?」


    鬼塚和神穀麵麵相覷,表情都略微有些複雜。


    這倒是把雲居小姐搞得一頭霧水。


    最後三人到了門外安靜處,確認周圍沒人後,才把暗淤加美神小神社那邊的發現都如實講了。


    「你們說,孝史多病的原因是被人長期下咒?而對他實行詛咒的人是他的奶奶?」


    雲居小姐剛聽到這個情報的時候也是有些惡寒。


    人心的複雜叵測,或許真的遠超兇惡的怪談。


    「晴香姐,這件事你打算告訴瀧口先生嗎?」小巫女這樣問道。


    後續的事情,她和神穀都不太好插手了。


    或者本來就不該插手。


    這趟來琦玉,本來就可以看作是來完成雲居小姐的一個委托任務的。


    為得是方便小徒弟鹿野屋日後向這為相阿彌流香道傳人學習香道法術。


    任務做到這裏也就算圓滿完成了,之後該怎麽做,那都是雲居小姐的事情。


    「我不打算告訴他,起碼現在不會告訴他。」雲居晴香也是想了好一會才這樣說道,之後又道謝,「小螢,還有神穀君,我會好好答謝你們的。」


    其實不管要不要讓瀧口先生知道事情真相,都是有理由說的。


    神穀和鬼塚不打算管。


    而且,對於瀧口先生來說,他所認為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其實對他懷有最強烈的恨意。


    這種事情,無論是誰都難以接受吧?


    神穀和鬼塚又簡單和雲居小姐說了些別的,不過暫時沒有提讓小徒弟學習的事情。


    這個後麵再說也不遲。


    「可是為什麽是孝史呢?我是說,如果孝史奶奶留下來的字條是真的,為什麽她不去詛咒孝史的媽媽,或者那個所謂的女幹夫呢?」雲居小姐最後這樣說道。


    「或許是沒有拿到他們的頭發吧。」


    這個問題,神穀迴來的路上也想過了。


    大概如此。


    事情的真相或許隻有死去的瀧口倫子才完全知曉。


    至於瀧口孝史是不是瀧口家的後代,這個也不能確定……


    誰知道身為鄉下老人的瀧口倫子有沒有做過親子鑒定呢?


    之後,二人又見了一次瀧口先生,便暫時從琦玉鄉下離開,直接乘坐幽靈車返迴了東京。


    神穀在對方身上仍然能看到那股不詳的氣息繚繞,不過印堂處的死氣確實已經消散。


    如鬼塚所說,之後這位先生身體調理的事情,就是雲居小姐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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