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


    一身虛無僧僧衣的小小老頭,攀在駕駛室的座椅靠背上,對著車頭前方指指點點。


    他確實感受到了怪談的氣息越來越近。


    神穀川不斷向車上的除靈師們傳遞自家斥候的導航指令。


    商務車越往前開,街道上的燈光逐漸變得昏暗而寂靜,整個街區空曠而寂寥。


    隻能聽見低沉的犬吠聲,在街道旁的不知道哪處人家裏嗚咽響起,迴蕩在夜色濃重處。


    “在這裏停下。”神穀說道。


    商務車緩緩停下,小小老頭率先跳下了車。


    夜風吹過,搖晃街道行道樹的樹葉沙沙作響,傳來的聲音越發清晰而明亮,更凸顯孤獨和冷清。


    一切都安靜得讓人不敢唿吸,這裏仿佛城市中的一處禁區。寂寥的氛圍似乎占據每個角落,每個細節,把這片街區的節奏變慢,甚至讓人有些恍惚,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五個人跟著前頭的小小老頭繼續朝前走。


    在這樣的環境中,白天原本頗為熱鬧的街道仿佛失去了靈魂。除了夜風吹過的聲音,沒有其它聲音可以被聽到。


    繼續前進。


    慢慢的,連風聲都止了,兩旁的路燈一盞盞都暗淡。


    整個街區似乎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漆黑空洞,沒有聲音,光芒黯淡,任何的聲音和燈光都顯得尤為寶貴。


    “阿巴!”


    小小老頭在前頭拐彎,帶著眾人進入到了一條小巷之中。


    擁擠的長屋改造建築裏,在僅容一人通過的通道兩側,是一麵麵不亮的招牌和緊閉的門,小巷裏麵的飲食店,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都已經關門。


    快步走在這條巷子裏,神穀川已經能感覺到不對勁,瞳孔早已微微凝縮起來。


    眾人又走了一陣,隻覺得周圍環境越發暗淡,一時間有點分不清身置何處,忽見前方出現了一盞大紅燈籠,上麵寫著“二八、手工切麵,烏冬麵”的大字。


    和四百年前的江戶時期一樣,門前紅色的燈籠就代表了店家沒有說出的話:“過往的路人啊,不如進來喝一杯?”


    這時候,連金澤他們都能感覺到不對勁。


    沒錯了,前麵一片昏暗區域中亮著的那盞大燈籠,正在散發怪談的氣息!


    燈無蕎麥。


    這種怪談真的存在於墨田區!


    在朝前走幾步,能看見紅光之下燈籠後方的情況。


    那是一爿木質的,帶有江戶建築風格的長屋小店,不過立在這片巷子裏倒不顯得突兀。


    蕎麥麵店周圍的低矮房屋幢幢,給人的感覺搖晃不定。這使得那間尚在營業狀態中的小蕎麥麵店,雖然擠在建築群中,但又有種孤立於荒野之上的獨立感。


    “辛苦了。”


    神穀川喚迴小小老頭。


    自家斥候今晚的工作一如既往做得不錯。


    非常順利就找到了燈無蕎麥的所在,很給自己長臉。


    神穀保持著瞳孔微微凝聚,朝前觀察,他有注意到衣兜裏麵的手機並沒有在燈無蕎麥出現以後震動起來。


    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遇到過。


    像之前在青木原裏看見如月車站的時候,《怪談物語》也是沒有給出怪談評級信息的。


    猜測燈無蕎麥可能和如月駅一樣,並非是“活”的,有“生命”的怪談,而是單純的一片靈異建築。


    “現在怎麽做?”


    蕎麥麵店之外,神穀川這樣低聲詢問金澤。


    門前那盞大紅燈籠搖晃,有一種說不出的誘惑力,讓人憑空生出一種饑腸轆轆的感覺,吸引大家不由自主地走進去。


    隻不過,幾個除靈師尚且勉強可以抵擋住這種誘惑。


    在神穀看來,既然已經找到了燈無蕎麥,那麽接下來能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兩個。


    要麽進去看看,要麽直接在外麵嚐試拆除這間靈異建築。


    “塚田先生以及其他遇害者,大概還在這間蕎麥麵店裏,或許該先進去看看。”金澤法師思索了一會,這樣說道。


    他算是較有責任心的除靈師,還會時刻考慮撞靈者的情況。


    “行。”神穀點頭。


    “小玉、廣田,你們跟我進去。川崎,你和神穀待在外麵。如果失蹤人員從店裏出來,或者感受到我們在內部對燈無蕎麥發起了攻擊,麻煩你們在外麵照應,做到裏應外合。”


    作為這次行動的負責人,金澤法師快速安排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身為外援來參與本次除靈,且實力強悍的神穀,被他留在了外麵。


    對此,神穀川本人沒有什麽異議。


    五人在巷子裏又商議了一會,在燈無蕎麥之外小聲密謀。之後,便有金澤帶著兩個除靈師,朝著紅燈籠搖曳,內部燈光通亮的小店大門走去。


    “務必小心,稍有不對勁,我會從外麵嚐試拆除這個怪談建築。”


    神穀川朝金澤他們這樣說了一句。


    ……


    神穀川和那個姓川崎的年輕對策室幹員,在巷子裏等待了一會。


    那爿江戶風格濃重的小麵館,從外麵看依舊還是安靜且溫馨的樣子。


    “神穀君,金澤法師他們不會有事吧?”


    川崎是今晚五名行動者裏,唯一的女性,看起來她很擔心同伴們的安危。


    “應該不會。”神穀搖頭。


    他剛剛悄悄讓座敷預測了一下今晚行動的“吉兇運勢”。


    敷寶給出的答複是,沒有兇險預兆。


    而且從現有的墨田區燈無蕎麥店情報來看,進入這間小店的人雖然會短期失蹤,但應該不會進入到裏世界神隱。


    目前被找到的那三位當事人,他們現今的社會關係依舊存在,也沒有被任何人遺忘。


    隻要不神隱,其他事情都好說。


    而且,按照神穀目前掌握的其他情況,燈無蕎麥應該和如月車站一樣,其中並不存在“生命特征”,大概率情況是店裏有自己的一套靈異規則。


    最壞最壞的結果是,金澤他們三個也消失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之後重新在墨田區深夜街頭出現。


    不過金澤法師他們到底是除靈師,和普通人不同。


    加上還有神穀川在外麵支援。


    反正按照神穀和金澤兩人的除靈經驗來看,情況稍有不對勁,叫出瑪麗強硬從外部拆除這片違規建築,應該可以徹底打破燈無蕎麥裏麵的規則,從而避免金澤等人迷失在燈無蕎麥裏。


    又等了幾分鍾。


    燈無蕎麥的木質小門被推開,從裏麵走出來三個人。


    不是金澤他們,全是陌生人。


    其中一個是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外形稍稍有些冷峻嚴肅的中年男人。


    神穀川之前在燈無蕎麥檔案裏麵,見過這個人的照片——


    德間工作室的負責人,塚田佐武先生。


    “這麽快,這麽順利就救出來了?”


    神穀和川崎都稍稍有點吃驚。


    塚田佐武先生走出燈無蕎麥的時候,臉上都帶著平靜自得的神情,看不到半點恐懼,甚至感覺不到任何壓力,顯得格外輕鬆,甚至有點超脫物外。


    但三人才朝外走了幾步,就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


    有人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也有人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圍。他們那種輕鬆雀躍的表情消失,全都彷徨起來。


    “不……不,不!”塚田先生聲音低沉而痛苦,猛地迴過頭。


    那三名當事人的動作出奇一致,不約而同等想要衝迴到燈無蕎麥店裏去。


    隻不過,在他們的視角之中,身後那爿溫馨而平靜的小店,已然消失無蹤。


    “各位,冷靜下來!你們已經得救了!”


    三名當事人快速被衝上來的神穀和川崎小姐控製。


    “不,不該這樣的!外麵的世界……糟透了!讓我迴去,我要迴去!”


    他們像是起了戒斷反應,一個個聲音痛苦,表情猙獰,拚命掙紮。


    神穀川是無法理解這三個人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另外,他作為目前所有人裏麵,感知和靈視能力最強者,尚且還可以感受到燈無蕎麥的存在。隻不過,那店門口搖曳的大紅燈籠,已經開始變得虛幻,整座小店也慢慢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燈無蕎麥,正在消失!


    它要從這裏逃走了!


    神穀川快速將自己拉住的兩個遇害者甩到身後,挺步向前。


    “瑪麗!”


    而被他摔到後麵的塚田佐武先生,痛苦地蜷縮著。那副冷峻嚴肅,頗具領導者氣質的神態全然不見,反而像是一隻突然意識到自己無家可歸的寵物狗,哀嚎不斷。


    “不,迴去,我要迴去啊……求求你們,讓我迴去,迴到那裏就好……”


    ……


    塚田佐武的經曆,要從一個星期之前講起——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一如往常。


    德間工作室裏,塚田正在對著幾個下屬訓話。


    “混蛋!這裏的上色,為什麽會出錯!後天就是交稿日了,你們這些飯桶!”


    “抱歉,實在抱歉,塚田先生!現在就改,現在就改!”


    塚田佐武是整個工作室的負責人,同時本身也是漫畫家,工作室出的兩部動畫電影,他也親自擔任導演。


    是事必躬親的領導者類型,本身也是嚴厲類型的。


    對待下屬和自身的要求都非常嚴格。


    而他正在發火的,繪色情況令他極其不滿意漫畫稿件,是他們工作室近期主打的一檔少年漫。


    距離交稿和刊發的期限已經很近了。


    塚田訓斥完下屬,沒有離開工作室。而是和他們一起留下來,一同熬夜改稿件。


    工作室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走著。


    咖啡續了好幾杯,煙灰缸裏也堆積出越來越多的煙灰和煙蒂。


    一直改稿到淩晨2點,工作才終於收尾。


    兩個犯了錯的下屬,將畫稿重新收攏起來,提交給他塚田先生看。得到他滿意的答複後,才終於如蒙大赦。


    等2點半的時候,德間工作室終於熄燈關門。


    塚田先生開車行駛在迴家的路上。


    因為最近經常性的熬夜,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眼睛裏充斥著消散不掉的血絲,時常會有些偏頭痛。


    但即便如此,在下班的路上,塚田也依舊放不下工作的事情。


    想著近期的公司業務,想著下一期的稿子。而且,工作室的另一檔動畫電影兩個月前也已經立項了,還有非常多麻煩的事情,在等著他去做,去處理。


    工作室目前正在上升期,勢頭很好。


    一定要小心謹慎經營才行,萬萬不能出錯。


    前方是紅燈。


    塚田停下車,腦子裏思緒發亂,有些耳鳴。


    他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明明是深夜,這個路口的紅燈不知為何有些長久。


    迷離的香煙煙霧裏麵,塚田將視線看向街道一旁。那裏有一間小店還亮著燈,裝潢複古,燈光溫暖。


    店門口的紅燈籠在平靜的夜風中搖搖晃晃。


    上麵寫著,“二八、手工切麵,烏冬麵”。


    “小麵館,什麽時候開的?這麽晚了還在營業啊。”


    塚田這樣想著。


    看著麵館的燈籠,他忽然感到了饑餓。


    好像今天一天都在忙碌,沒有好好吃過飯。


    “吃點東西再迴家睡覺吧。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等到綠燈亮起,塚田佐武沒有急著開車離開,而是直接在路邊停靠下來。


    他熄滅了燃了一半的煙,走進了那間蕎麥麵店中。


    叮鈴——


    木門被推開。


    門上的老式門鈴搖晃。


    不算太大的店內,有著木製的裝飾和原木製的桌椅,光線柔和而昏黃,布局幹淨整潔。牆壁上掛著些浮世繪題畫,倒是頗有韻味。


    麵館的廚房是開放式的,被木質的吧台圍簇著,可以直接看到廚師製作食物的過程。


    “歡迎光臨。”


    門口,四名服務生一字排開,朝著走進來的塚田畢恭畢敬鞠躬,表情怡然自得。


    “明明是小店,陣勢卻意外的大。而且都這麽晚了,這些人還真有精神。”


    塚田這樣想著,直接選在了吧台位置坐下。


    這間店裏的廚師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中年男人,圍裙和廚師帽穿戴整齊。


    他站在開放的廚房裏麵,麵朝塚田佐武露出微笑:“客人吃點什麽?”


    “呃,我看看菜單。”


    中年廚師仍是笑,吊頂上暖黃的燈光落在他白色的製服上。他開口了,一字一句:


    “繁雜的俗事紛擾,讓人苦惱。客人,來一份簡單的蕎麥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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