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到了傍晚六點,參拜神社的人流量開始顯著減少,連那些兼職的巫女疏導指引遊人離開後,也換下衣服離開。


    半個小時後,整座神社空蕩下來。


    神穀川終於看見了鬼塚切螢。


    “神穀,等很久了嗎?餓不餓?”


    小巫女今天妝容精致,穿白衣緋袴,腳踩白足袋和木屐,頭發高高束起,靈動又神秘。


    現在距離祭祀開始還有段時間,在紅白的巫女服外麵,她套了一件白色的麵包服。


    另外,她的手裏還捧了一個檀木的小匣子,裏麵不知道裝了什麽。


    “也沒有等很久。而且你們神社的貓還挺可愛的,尤其是你上次給我看的,叫團子的那隻胖橘。”


    “是吧是吧?團子它很親人的,都不怕生。”


    “鬼塚,你……這樣穿冷嗎?”


    “我貼了暖寶寶的,不過還是有點冷。”


    “當神子還真是辛苦。”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走了走了,我帶你去吃飯。吃完飯一起去見婆婆,其實婆婆對你這個鬼神弟子還挺感興趣的。”


    “好。”


    據神穀所知,鬼塚從小就是在巨瓊神社被養大的。


    至於她的父母,從來沒有聽她談起過。


    神社裏的瞽婆婆和鬼塚好像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的法定監護人。


    去見老神官,就是見鬼塚切螢的家長。


    ……


    鬼塚將神穀川帶到了後殿的一間客房裏。


    和風的陳設雅致幹淨,燈光明亮。


    房間角落的盆栽綠植在這個季節依舊保持著綠色,應該是有專人細心打理。


    這地方估計是那些給神社捐了不少錢的金主信徒們,偶爾投宿的時候住的。


    房間的桌案上麵,擺了兩個食盒。


    兩邊的食物都相同,一碗米飯、一條煎秋刀魚、一碗豆腐湯。


    看起來挺清淡。


    鬼塚帶著神穀在小桌案邊上:“廚房那邊今天就隻做了這些。”


    “看起來……很健康。”


    “是啦,我平時也都是這樣吃的。所以會很經常想念外麵的食物。”鬼塚在神穀的對麵坐下來,並且把手裏的小匣子放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朝前推了推,“對了,神穀。我給你準備了新年禮物哦……”


    她的話還沒有講完,房間敞開的門被人輕輕敲響。


    一位看起來30多歲的女性神職人員站在外麵,輕聲細語道:“小螢,瞽婆婆找你。”


    “哦哦,我馬上來。”鬼塚切螢站起來。


    門外那位氣質和儀態都非常出眾的女性,又看了看房間裏的神穀:“這位應該就是名動京都的鬼神弟子神穀君了吧?”


    “你好。”出於禮貌,神穀川也站起來。


    “貴安,神穀君,我叫富,是這裏的禰宜。”


    “富姐。”神穀立馬乖巧打招唿。


    嘴甜顏好的年輕人總是招人喜歡的,富禰宜溫柔笑笑:“嗬嗬,小螢我就先借走了。神穀君,待會見。”


    “神穀你先吃吧,婆婆那邊應該有祭祀的事情要跟我講。”


    鬼塚快步走出了門。


    巨瓊神社今晚的天宇受賣命祭祀是頭等大事,不能出差錯。


    “你去忙吧,不用太在意我。”


    看著鬼塚和富禰宜離開,神穀重新在桌案旁邊坐下來。


    他其實也沒有特別餓。


    不知道小巫女會不會很快就迴來,索性便先等一會。


    “鬼塚她說,有新年禮物要給我。”


    神穀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那個小匣子上。


    是這個東西嗎?


    剛剛有注意到她邊講話,邊把匣子朝前推了推來著。


    “匣子裏麵裝的是什麽呢?”


    神穀有些好奇。


    按照鬼塚剛才的動作,這小匣子是要送給自己的,不過被富禰宜打斷了。既然如此,那稍微看一看應該沒有什麽關係。


    啪嗒。


    檀木小匣子打開。


    裏麵裝的是一個素白色的小清酒瓶。


    壺口收緊,被木塞塞著,瓶身呈圓錐形,看起來很樸素。


    “酒嗎?”


    神穀川隨手把白色請酒瓶拿起來,沒有打開瓶塞,直接將瓶口對著鼻尖嗅了嗅。


    他沒有什麽評鑒酒品的能力。


    但這小瓶子裏的酒,聞起來好像不同尋常,氣味清香甘洌。


    “鬼塚打算給我送一瓶酒?”


    滿足了好奇心,神穀川正打算將酒瓶重新裝迴到匣子裏。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木屐的腳步聲,以及鬼塚的聲音:“神穀,我忘了拿——誒!?”


    “嗯?”


    神穀迴頭。


    看見小巫女和富禰宜在門口站著。


    鬼塚切螢那雙好看的杏眼,注視著神穀手裏的清酒瓶,瞳孔地震。從她這個角度,看不到清酒瓶的木塞是否被打開,隻是看見神穀拿著酒瓶,湊到了口鼻處。


    “神穀川!你這個,這個笨、笨蛋!你不會喝了吧!”


    小巫女白皙的臉頰,一下子變得緋紅,連耳根都看得見紅色,嘴巴都快凹成了w形。


    “啊?我沒有。”


    神穀連忙把酒瓶放下。


    不太妙。


    看鬼塚這反應,這瓶酒應該不是要送給自己的。


    會錯意了。


    而且小巫女平時看起來總是元氣滿滿,雖說偶爾會犯點傻氣,但對任何事情都是遊刃有餘的態度,神穀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滿臉通紅的樣子。


    鬼塚三步並做兩步衝進房間裏,湊近了才看見清酒瓶的木塞真的沒有被打開來。


    臉上的表情這才終於變得正常了一點。


    “呃……抱歉,我以為這是你送我的新年禮物。”


    “我腦子又沒壞掉,怎麽可能會送這個給你啊!笨蛋神穀!”


    鬼塚快速將桌上的清酒瓶拿起,裝迴到匣子裏。


    扭頭氣衝衝地走了。


    “那酒……”


    “嗬嗬嗬,那是下午祭祀用到的酒,正常來說是不會給人喝的,小螢大概是打算拿去處理掉。”


    門口的富禰宜沒有馬上離開,眯著眼睛笑盈盈地看著神穀川。


    “原來是祭祀用的,實在抱歉。”


    “沒事的。下午用到神子酒的那場祭祀都已經結束了,你就算真喝了對祭祀也沒什麽影響。”富禰宜仍是笑,“不過,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小螢露出這個表情來。神穀君可真厲害啊,要是換成別人拿那瓶酒,按照小螢的脾氣,大概會直接掏黃符了。”


    “呃,神子酒?”


    “是哦,就是小螢去年釀的口嚼酒。神穀君如果實在想喝的話,看在你叫我富姐的份上,我可以悄悄告訴你,小螢一般會去什麽地方把酒倒掉。”


    “……謝謝,不用了。”


    神穀川抬手捂臉。


    少女的口嚼酒嗎?


    難怪鬼塚反應會那麽大了……


    “嗬嗬嗬,害羞了呢。少男少女真是可愛啊。”


    巨瓊神社的富禰宜,多少是有點腹黑屬性在身上的。


    ……


    鬼塚沒有迴來和神穀一起吃飯。


    大概是又羞又氣,不太願意見他。


    line消息也沒迴。


    不過,在七點左右的時候,神穀川收到了對方發來的line:“到大殿前麵來,笨蛋神穀。”


    “抱歉。”


    神穀川迴她。


    鬼塚那邊顯示“已讀”,但沒有迴話。


    巨瓊神社的大殿之前。


    今晚的月光很皎潔,落在庭院裏麵,被樹影分割,貼服在地麵上如水蕩漾。


    大殿裏麵燈光暖黃,走廊外麵加了兩個木架火盆,裏麵畢畢剝剝燒著炭火。


    神穀來到這裏的時候,大殿前已經聚集了一些人。


    看起來都是神社的內部人員。


    拄著盲杖的瞽婆婆,還有那位表麵溫柔,實則腹黑的富禰宜都在其中。


    個別人持著各樣的樂器,立在大殿的走廊裏麵。


    鬼塚已經脫掉了白色麵包服,身上的白衣緋袴巫女服似乎是換了一套,比平時的要華麗和厚重,透著不言而喻的莊重感。


    下邊的瞽婆婆和富禰宜注意到神穀川的到來,隻是朝他點點頭,沒有開口。


    這裏的氣氛,看起來是不太好高聲講話的。


    所以,神穀川也是點頭迴應。


    大殿中央的鬼塚小巫女也注意到了走到庭院裏的神穀,沒給太大的反應,隻是短暫瞥了他一樣,微不可見地鼓了鼓臉頰。然後就走到瞽婆婆身邊去,小聲交談。


    又等了一會,今晚的人員來齊。這是一場不對外公開的祭祀,所以觀禮的人不是很多。


    時間也差不多了。


    鬼塚在神殿走廊用神子花簪插進盤起的頭發中,並且熟練地將長發用白色檀紙包束起來。


    接著,她脫下木屐,隻穿著潔白而寬鬆的足袋,足袋襪口係在她那勻稱玲瓏的白生生足腕上。


    小巫女腳步輕移,花簪流蘇下垂搖晃,走到神殿中央。


    那裏有一麵巨型繪扇,扇前擺放著金黃流光的頭冠。


    她朝著頭冠微微鞠躬,隨即便有兩名年輕神社女性出仕,恭敬地將頭冠取下妝台,雙手捧著端到她的麵前。


    鬼塚切螢接過頭冠戴上,華麗的衣飾,襯托她精致又亮麗的容貌,再加上她那一臉認真莊重的表情,整個人的氣質似乎都發生改變。


    她剛戴那頭冠叫神社冠,巫女祭舞時最後穿戴的飾品。戴上神社冠就代表神明的視線已經被接引到此處,祭舞要開始了。


    觀禮的人噤聲安靜,隻能聽見炭火燃燒的火星濺射聲。


    神樂笛開始嗚嗚咽咽吹奏。


    走廊外的兩簇篝火更加熱烈地燃燒,火光照射,端正戴在鬼塚頭頂的神社冠閃動著鎏金繁紋。


    小巫女右手執神樂鈴,左手搭起五色緒,腳踩端莊而優雅的行步。


    太鼓聲響起來。


    鬼塚站定,跟隨鼓聲輕緩地轉動纖細的身體。


    今晚沒有風,她手裏的五色緒尾端伴隨舞蹈動作微微飄蕩。


    咚、咚、咚。


    太鼓短促響了三聲。


    錚、錚、錚。


    鬼塚配合著將手裏的神樂鈴搖晃三下。


    金色的神樂鈴分三環,由內環到外環,分別束著三、五、七枚鈴鐺。鈴鐺撞響,發出的聲音像是清泉敲擊磐石,清脆卻飽滿,虔誠又空靈。


    而後,鼓點慢慢急促起來。


    小巫女輕柔地彎腰,五色緒劃過身前。


    直起身子,神樂鈴掠過她精致且莊嚴臉龐前,五色緒的綢緞在空中散成圓弧狀,又重新聚攏到鬼塚的左手中。


    繼續彎身,站起,揮鈴,撫緒,一抬手一投足,慢慢渲染上一種神聖感。


    她跳的天宇受賣之舞,從容冷靜,純潔無垢,立如芍藥,行若山丹。


    站在庭院裏的神穀川,看著鬼塚的舞步,心裏莫名生出空空癢癢的感觸來。


    “鬼塚她的舞,看起來好孤獨啊……是這舞蹈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還是她自己的情感流露?”


    神殿中央舞蹈著聖潔的身影,很美,不可方物。


    但不知道為什麽,看上去卻異常孤單,明明就在眼前,又好像遠在天邊,難以觸及。


    神樂笛和太鼓交響演奏。


    鬼塚的動作更加聖潔堅定,也更加空靈遙遠。


    神殿中央那個原本熟悉的少女,全神貫注,將身邊的一切聲音、事物、人物都忽視,置若罔聞。揮袖輕旋,踩著婉轉輕靈,自如流利的舞步,進行天宇受賣獨舞。


    表情莊重卻冷漠,身影唯美卻孤寂,仿佛天與地之間,隻有她煢煢獨立。


    “又或許,當初的天鈿女命,在天岩戶前跳舞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


    鬼塚的舞蹈還在繼續——


    六尺長五色緒,飛旋著,綢條光芒躍動。


    十五個金鈴鐺,震響著,鏗鏘之音不息。


    三旋六響九迴蕩。


    絲帶與金鈴舞動著流光,在眾人的視線中劃出剪影,足以分割開光與暗、生與死、人與神的界限。


    神殿前方。


    所有的色彩黯淡,隻剩赤紅純白的舞動搖曳;所有的聲音啞然,唯有一人一鈴的步聲震響。


    等到一切歸於平靜,神穀川迴過神來,鬼塚的舞已經停了。


    她的額頭和臉頰上浸著細汗,篝火照耀下的明亮眼眸帶點得意色彩,掃過下方靜靜立著的神穀,小口喘息。


    “……那家夥,看得很認真嘛。”


    ……


    天宇受賣之舞跳完,今晚的祭祀就不需要鬼塚切螢再出場了。


    她迴到了自己的房間,換上了厚實暖和的常服。


    走出來的時候,正看見神穀川在外麵等她。


    “鬼塚。”


    “幹嘛?”


    “那個,神子酒的事情實在抱歉。還有——剛才的舞跳得很好。”


    “哼——”鬼塚輕哼了一聲,“反正你是客人,我不想再跟你計較了,顯得我好小氣。喏,這個給你。”


    她從兜裏掏出一塊五邊形的繪馬木牌,塞到神穀的手裏。


    這東西,才是小巫女要送的新年禮物。


    之前她好像也說過,會給神穀川畫一個好看的繪馬。


    繪馬牌上最大麵積的是手繪畫——


    是一個紅白著色巫女服的女孩,露著笑臉,手舉一隻胖胖的橘貓。


    大概是鬼塚按照自己的形象畫的,還挺可愛。


    繪馬的左側,用端正又娟秀的字跡寫著:[謹賀新年]


    右邊則是一行小字——


    [願事:神穀川能一直平平安安。]


    “新年快樂,神穀。”


    “嗯,新年快樂,鬼塚。”


    “走吧。”


    鬼塚裹了裹衣服,朝神穀川笑笑。


    看樣子,按照小巫女那小柴犬的性格,可能本來也就沒怎麽鬧別扭。


    “去哪?”


    “之前不是說了嗎,婆婆要見你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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