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禮樂歸東魯,


    萬古衣冠拜素王。


    明清交匯之際,山東曾遭到清軍的屢次攻伐,崇禎十一年,清軍更是深入山東腹地,攻破省城濟南和青州等府,焚毀城池數十座,擄掠百姓數十萬,搶掠的財物牲畜更是不計其數。


    山東督糧道鄧謙南在上報朝廷的奏報中曾明確記載:崇禎十二年正月二十二日,虜薄青州,臣父母挺身抗罵,百折不迴,以致箭失刀刃相加,遍身碎臠,迄虜退獲屍之日其咬牙怒目,罵賊之狀,猶存,比時臣之祖母,臣之叔祖,臣之兄姐婢奴共計四十六名口,俱死於烽焰之中,焦頭爛額,斷手剮心,慘難盡述,臣幸被擄逃迴,臣母胡氏跳入井中,屍盈水涸,二命苟存。奴焚殺異甚,慘毒未有…當是時,合城生靈不啻鼎沸,有挺刃相接,而碎首莫保者;有齧血罵賊而延頸受戮;有誌在潔身,而沉淵若歸;有自分一死,而立盡不避;甚至一家之父子兄弟,剪滅無餘;一室之妻妾兒女,殺擄並盡;闔城內外,屍塞於衢巷,血灑夫原隰。韃虜焚掠三日,始分營西南,屋宇丘墟,貲畜蕩掃……茲有名籍可查者被殺則二萬五千二百餘軀,被虜則四千八百餘,其他有覆其宗,星其家,滅其族及羈客死委巷、俘虜而莫之知者,又不知若幹矣。


    由此可見當年清軍之殘暴,但深受兵災的山東卻有一處城池,不光在兵災中保存完好,即便是後來清軍占據京師後亦安然無恙,這便是孔聖人的老家山東曲阜。


    曲阜縣城是明朝正德年間,明廷為了保護孔府重新修建的,整座城牆以夯土築基,通體用青條石和青磚壘砌而成,寬丈許,城高兩丈有餘,周長近十裏,城外還有一條寬約丈許的護城河。


    縣城設有五道城門,東門曰秉禮門、東南門曰崇信門、南門曰仰聖門、西門曰宗魯門、北門曰延恩門。各門都築有深闊的甕城,城門上建有歇山重簷式的城門樓。


    曲阜正南門就是衍聖公府第以及孔廟的所在,乃是按依坐南朝北之說,以彰顯孔家儒學大宗師的地位,端的恢宏大氣。


    不過,自打康熙南征兵敗駕崩的消息傳到曲阜後,衍聖公府邸甚至整個曲阜都籠罩著一股陰霾。


    誰也沒想到朝廷大軍會敗的如此徹底,更沒有想到大清皇帝竟在迴京後沒幾天就加崩了。


    “這可是如何是好,這可是如何是好啊?”


    孔府前上房內,現任衍聖公孔毓圻急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在花廳內團團亂轉,哪裏還有一點文壇大宗師的氣度。


    孔毓圻現在很慌,他是真沒想到滅亡了二十年的大明竟然會死灰複燃,而且越打越強,不光打下了東南半壁,而且還在西征的戰事中全殲了清軍主力。


    “聖公,有什麽可擔心的,且不說明軍還沒打過來,就是他們真的渡江北伐,難不成還敢對咱們孔家刀兵相向嗎?”


    管家孔福卻滿不在乎,在安慰了孔毓圻後,又繼續說道:“自咱們孔府建成後,經曆了多少代,且不說三國、南北朝又或者是五代十國那樣的亂世,就是金國和蒙元甚至清軍占據了中原後,對咱們孔家還不是優握以待嗎?”


    “你懂什麽,這次來的是大明兵,本公的祖父孔胤植曾親自對清廷上奉過勸進表文和剃頭表文,倘若明軍因此清算咱們投清事,那咱們孔家還有活路嗎?”


    孔毓圻字鍾在,又字翊辰,號蘭堂,乃是孔子的第六十六代嫡長孫,在他看來,倘若是一般的朝代更替,孔家自然不必懼怕,然而這次打來的卻是明軍,當年他祖父孔胤植的所做所為,可以說是壓垮大明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在大明複起,一旦北伐成功,說不定就要翻當年的舊賬,即便大明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擅自對孔府下手,但誰又能保證明軍不會對他這一係動手,畢竟天下姓孔的多了去了,大明完全可以把自己做掉後,再立一個牌坊。


    “……!”


    聽了孔毓圻的話,孔福也慌了神,所謂主辱奴憂,自家主子若是不能繼續當衍聖公,甚至被明軍清算,那他這個奴才豈不是也要跟著倒黴,正想再說兩句,門外又傳來門子的話,說是曲阜知縣孔尚愉來訪。


    “快傳!”


    聞言,孔毓圻也顧不得和孔福說什麽了,忙喝令門子將人迎進前上堂。


    明朝建立後,洪武皇帝朱元章為了籠絡讀書人,便下旨曲阜知縣都由孔府推薦,清軍入關後,也沒有更改這個製度,故爾直到康熙二十四年,曲阜知縣依然由孔家嫡係子孫擔任,現任曲阜知縣孔尚愉正是孔毓圻的親叔叔。


    “見過聖公!”


    盡管是孔毓圻的叔父,孔尚愉還是要遵守禮儀,進了前上堂,就連忙打了個千,跪了下來。


    “叔父免禮,南邊的事情可曾打探清楚了,明軍有沒有渡江北上的打算。”


    孔毓圻心中煩憂,哪裏還在乎什麽虛禮,搶步上前,就把剛剛跪下的孔尚愉扶了起來。


    孔尚愉是曲阜知縣,和官麵上接觸頻繁,自從清軍主力鄱陽湖戰敗後,孔毓圻就打發他到濟南打聽消息,現在迴來了,手上的情報肯定比自己道聽途說來的強。


    “都打聽清楚了,朝廷說皇上是迴京後鬱鬱而終,但南朝傳來的消息卻是皇帝兵敗無路可逃,在德安上吊殉國,雖然被湖廣總督王秀清所救,但也因此傷了元氣,這才一病不起,說不定還沒入京就歸天了。”


    孔尚愉顯得很是慌張,端起桉幾上的茶盞猛灌了一口後,才繼續說道:“聖公,現在的局勢可謂危若累卵啊,連簡親王喇布都投靠了明軍,這次還充當了明軍進攻武昌的先鋒,西北的王輔臣也在圍攻西安,如此朝廷除直隸外,隻剩下河南、山東和山西以及湖廣北部的幾個府,而且主力兵馬都在南方的戰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若明軍真北伐的話,我看朝廷恐怕是擋不住南方和西北叛軍了。”


    為了穩定人心,喇布投降明軍事,清廷一直是秘而不宣,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前者楚軍圍攻武昌,弄了那麽大的聲勢,就是想把喇布投降的消息傳到北方,顯而易見,馬仲英的目的達成了,現在這消息都傳到了山東。


    “……簡親王都降明了?”


    孔福嚇得差點一屁股癱倒在地上,作為孔府的管家,他自然知道簡親王在清廷有多尊貴,連滿洲親藩都降了,這大清朝豈不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孔尚愉沒有理會嚇得兩股戰戰的孔福,又進言道:“聖公,朝廷為了對付明軍和西北叛軍,已經下了明旨,著湖廣總督王秀清為直隸總督,專事訓練新兵,這明擺著是說,朝廷已經無兵可用,又或者沒有足夠的兵力維持兩線的戰事,可新兵又豈是短時間就能練成的,咱們孔家可要早做準備啊!”


    孔毓圻哀聲歎氣道:“早做準備,怎麽準備,咱們山東距離京師就這點路,這裏還是朝廷的統治範圍,咱們若有異常,都不需要朝廷調兵,山東的綠營就能破了咱們曲阜。”


    孔尚愉道:“咱們當然不能妄動,畢竟誰也不知道明軍是不是也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還有沒有能力北伐,但咱們要未雨綢繆,下官聽說明朝正在南都舉報科舉,莫如咱們也派上幾個嫡係子弟過去,先在大明那邊留下後手,如此,就算大明北伐,南都朝廷上也會有人替咱們說話。”


    孔毓圻頷首稱是道:“你說的不錯,不過這樣還不足以保全咱們孔家,孔福,你再去命人替本公刻一個崇禎皇帝的靈位,先給本公藏起來,倘明軍北伐,本公再把這靈位請出來,以示恭敬緬懷之意,若明軍不能北上,再把這牌位給銷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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