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天際還鑲著幾顆殘星。


    南北牧已然背著竹簍走在進城的路上,擔心臨江樓采購不到足夠的田螺,黑塔拎著兩大桶田螺跟在後邊。


    司晨背著的大包裹裏全是蜂盧瓶子,往日裏隻有她和黑塔,今日多了公子,司晨異常活躍,聽到青蛙叫也要學著叫喚幾聲。


    柳爺早早的便已趴在臨街窗口等著,遠遠的看到南北牧幾人,探出身子,雙手攏在嘴邊喊:“南公子,鐺頭出外采購,先上來坐一會。”


    臨江樓外邊掛了牌子:今日新菜,臨江嗦螺。


    倒是會做生意,南北牧笑了笑,取下背上竹簍給迎上來的瘦猴,大步上樓,柳爺已然移步臨江的窗口。


    “南公子,過來喝點熱茶。”


    柳爺煮的茶,南北牧是不喜歡喝的,什麽玩意都往裏麵放,不如喝點醉香來的實惠。


    南北牧要喝酒,桌上便有,倒了碗中茶水,再倒入醉香,柳爺也不介意,篤眉看著外邊霧蒙蒙的江麵說道:“南公子,村裏人的私田,可是都租種給了你?”


    “是的,我借先父的名義往北府兵營找了刺史大人牧放之將軍,他倒是大義,給了我批文,刺史府的功曹穀大人當天便去村裏找裏正登記在冊。”


    柳爺剛剛還有篤起的眉頭放鬆不少,端起茶碗相飲,問題卻是不斷:“隔中那些未曾翻地的田畝可都是官田?”


    “全是官田,今年的官稅已交,官田皆都登記到佃戶上報戶部,更改不易,也不能再去麻煩牧將軍。”


    “可以找寧姐姐幫忙的。”


    “如今有那私田,是足夠的,來年再說。”


    “也好!”


    柳爺說過這些,不知再說些什麽,心裏想著南公子怎的如此木訥,不能找些話頭嗎?


    “柳爺。”


    “嗯?”柳爺眼中便有了笑意,南公子也是喜歡和自己敘聊的。


    “除了這臨江樓,柳爺可曾想過其它門道?”


    柳爺頓時有了為難神色,怎麽解釋呢?


    總不能說自己跑京口來接手臨江樓,除了替柳家籠絡門客,主要是為了躲避金陵城的那些個世子王子吧?


    “算我不曾問過。”柳爺既然為難,南北牧不會那麽一根筋總問。


    這會,南北牧聽到底下傳來鐺頭和阿律說話的聲音,起身往樓下走:“柳爺,我先去教鐺頭做菜,稍後再來陪柳爺品茶。”


    “品茶還是算了,你等下把炒好的嗦螺拿上來,我們一道喝點。”


    “甚好。”


    鐺頭一見南北牧來教菜,甚是開心,跟在南北牧身後一道走進東廚,嘴裏叨叨個不停。


    柳爺又坐到了臨街的窗口,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想著要不要把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告訴給南北牧知道。


    “他怎麽來了京口?”


    柳爺以為是看花了眼,探頭出去細看,確實是金陵城裏尚書令王溫之子王玄,跟在身邊的是白鶴書院三大才子。


    轉念一想,不妙,這位王玄公子豈不是奔“柳爺”來的?


    王玄中意寧郡主的事情,金陵城皆知,這般急急而來,必是看了玄清玉液瓶身上的雕畫,來找柳爺生事的。


    如何是好?


    “道曰無情無欲無妄長生不死。”


    王玄在臨江樓門口看一眼“?誰言有道有法有禪欺己誤人”的上聯,笑著說著下聯走進臨江樓。


    “王兄,妙,對的真妙。”恆承天追在王玄身後。


    王玲擠到恆承天前邊,說道:“可不是,我二哥何許人?那可是來年春闈要奪魁的。”


    王玲的父親和王溫是已然出了四代的堂兄弟,王玄在家中排行第二,王玲也跟著喊二哥。


    南朝信奉天師道,王溫和王玄父子兩個皆是信徒,王玄說的這般下聯,與上聯相比,卻是落了下乘。


    柳爺在二樓聽了,心裏更為南北牧歎息,有如此文采和心胸,卻是要經商,對入學考取功名竟然毫無想法。


    “幾位公子可是要飲酒?”阿律一見王玄,擔心王玄還記得自己這個婢女,連忙取出麵紗遮臉。


    “掌櫃的今日裏怎的麵紗遮臉了?”恆承天覺著奇怪,問了一句。


    王玄卻是不在意這些,抬眼看向二樓:“你家東家可是在二樓?”


    “朱公子,王公子,恆公子,可是帶了朋友過來?來二樓吧,今日臨江樓出新菜品,等會讓幾位嚐個鮮。”柳爺在二樓說話,又坐到了臨江的窗口。


    王玄聽到柳爺的聲音愣了愣,這般好聽的聲音竟是男兒?隻是好像似曾在哪裏聽過,有些耳熟。


    四人上樓,阿律扭身去了東廚,南北牧正在灶火旁拎著大鐵鍋翻炒,衝鼻的是一股麻香味。


    “掌櫃的,你怎麽來東廚?”鐺頭瞪眼問道。


    “讓一邊去,南公子,和你有話說。”


    “等我炒好這一鍋,付鐺頭,記住了,火勢一定要大,火候要掌控好,過了,吸不出來,不夠,入不了味。”


    南北牧邊炒邊教,大菜勺一個翻轉,半鍋炒製好的嗦螺已然到了旁邊的盤子裏,這才把大鐵鍋往邊上的架子上一放,端著盤子邊吃邊問:“阿律,什麽事?”


    “金陵城裏的王玄來了臨江樓。”


    “王玄?是不是那位尚書令王溫的兒子?”南北牧直接用手指捏著嗦螺往嘴裏送,一會一個,快的很。


    “來便來了,柳爺要我給他炒一盤嗦螺下酒不成?”


    “哎呀,不是!”


    阿律搶過南北牧手裏的盤子遞給在那裏從大鐵鍋裏捏嗦螺學著吸的鐺頭手裏,拉了南北牧往一旁去。


    “南公子,王玄可是讓他父親去廬州府向郡主提過親的。”


    “哦?郡主不曾答應?”


    阿律一跺腳:“郡主若是答應了,王玄今日便不會特意跑這一趟,南公子,柳爺和郡主之間的事情,可是你給挑起來的,今日無論如何,你都得幫柳爺一把。”


    南北牧算是明白過來了,王玄是寧郡主的仰慕者,追求寧郡主不成,卻看到了玄清玉液瓶身上的雕畫,柳爺看向郡主時那含情脈脈的眼神,肯定讓王玄怒火中燒,這是來找柳爺茬子來了。


    柳爺的女兒身肯定是不能讓王玄知道的,那麽,又有什麽辦法消除王玄的醋意?


    亦或,讓王玄知難而退?


    一個臨江樓的東家,想讓一個尚書令府的公子爺知難而退,隻怕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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