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命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從動亂年代一直走到如今的和平盛世,他不僅見證了這一切,同時也親身參與其中,見得多了,也做了許多,不論是對於鬼穀天賦,還是卜卦相人,都早有自己獨到的理解。


    在他看來,命運是虛無縹緲的,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而命理卻是真實存在,可以推衍的,即人言常道的因果。


    對於普通人來說,命理是既定的,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隻有一類人可以不受這無形的因果“繩索”束縛。


    這類觀點自古有之,在道家理念中,便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說法,而放到現在,用更科學的方式來闡述,便是高位格覺醒者。


    命理無常,不可捉摸,他們不需要刻意去做什麽,光是存在便是對因果的幹擾,好似一雙無形的手,隻是輕輕撫過,便擾亂了命理的琴弦。


    一因動,萬果皆變。


    無數人的未來都因此改變。


    當初特訓期間,王九命曾和虞紅豆在閑聊時說起過這些,但當時虞紅豆隻覺得深奧,無法理解,遂也未往心裏去,可此時無端想起,卻有了不同的感觸。


    柳學冬,這一切開始的因。


    要是沒有他,她如今會是怎般模樣?


    應該還是會加入九處,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行動組幹員,在未來的某一天,經人介紹認識了某位處裏的同事,然後順理成章地結婚嫁人,運氣好的話能一直幹到退休,運氣不好,可能在某一次任務中殉職,結束這普通但圓滿的一生。


    至於朧月暻,可能也隻會存在於自己青澀的記憶中,偶爾想起時會猜猜她現在到底在何處,過得是否安好,然後隨著時間推移,漸漸連“想起她”這件事都忘了,直到徹底“死”在迴憶裏。


    各種雜緒在兵荒馬亂的腦海裏飛速閃過,虞紅豆豁然起身,轉頭就衝出門去。


    “她在哪!”


    門外的陶萋萋喘著氣指向外邊:“院子裏,她攔著不讓蘭斯走……”


    不等她說完,虞紅豆已經跑遠了。


    ……


    當虞紅豆從辦公大樓跑出來時,院子裏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朧月暻被兩名士兵死死按在地上,卻依然無法完全遏製她的掙紮動作。


    蘭斯正被押送的士兵往車裏拖,他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喊著:“去聯係你父親!找到柳學冬!讓他想辦法!”


    朧月暻卻仿佛沒有聽見,此時的她宛如一隻陷入絕境的雌豹,在生命最後一刻用僅剩的力量爆發出怒吼:“放開他——我讓你們放開他啊!”


    無濟於事。


    隨著車門“嘭”的一聲關上,朧月暻隻能眼睜睜看著汽車尾燈駛出大門。


    她死死地望著那邊,決堤淚水洶湧而出,卻不聞哭聲。


    被拖著站起來,朧月暻的身前和臉上已經沾滿灰塵。


    淚水淌過的地方留下兩道黑色的印子。


    旁邊的士兵語氣嚴厲:“朧月暻,我再警告你一次,你可以在規定範圍內自由活動,但不能幹擾我們的工作,別拿客氣當福氣,你要是再鬧事……”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虞紅豆走過來抬手製止了他。


    “小暻。”


    熟悉的聲音終於使朧月暻將頭轉了過來。


    但看到虞紅豆時,她的眼神卻沒有變化。


    虞紅豆感到一陣心悸,鼻頭有些發酸。


    她趕緊低下頭去避開了朧月暻的視線,然後從兜裏翻出紙巾,沉默無言著替她擦拭臉上的汙漬。


    朧月暻雙臂都被身後的士兵製住,她也沒有多餘動作,隻是用毫不掩飾的憎惡目光凝視著虞紅豆。


    虞紅豆依舊不敢與她對視,在替朧月暻把臉仔細擦幹淨後,她把髒紙巾默默攥進手心,然後輕輕地將朧月暻抱進懷裏。


    吸了吸鼻子,虞紅豆在她耳邊低低說道:“……對不起。”


    朧月暻的臉埋在虞紅豆的發絲裏,當聽到這三個字時,她的身體僵了一下。


    忽然,她一口咬在虞紅豆的肩膀上。


    士兵眼尖一下看到:“誒!你——”


    “我沒事!”虞紅豆立刻出聲。


    她死死地將朧月暻抱住,紋絲不動。


    單薄的白襯衣下很快滲出了殷紅。


    又過了許久,朧月暻才緩緩鬆口。


    虞紅豆放開手,終於看向了朧月暻的眼睛。


    二人對視數秒,朧月暻咬牙吐出兩個字。


    “叛徒。”


    虞紅豆渾身冰冷。


    她僵立在原地,甚至沒有注意到朧月暻是什麽時候被帶走的。


    虞紅豆沒有再去休息室見朧月暻,雖然姚飛英將安撫朧月暻的工作交給了她,但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對朧月暻解釋,甚至不知道該用何種麵目去麵對她。


    她失魂落魄地迴到了辦公室。


    此時芥苦禪師和徐小軍都在了。


    顯然大家都已經收到了通知,也看過了公函內容,等虞紅豆進來時,都不約而同地投來了目光,卻沒有人出聲。


    在這些人裏,隻有陶萋萋同樣簽署了第二份保密條例——也就是說,她是辦公室裏除虞紅豆外唯一知道內情的人。


    這個任務對陶萋萋來說不可謂不艱巨,但她終究是知道輕重,於是為了防止代價作怪,她特意早早地用膠布把自己的嘴給封了起來。


    虞紅豆默不作聲地迴到工位上。


    她揉了揉太陽穴,想將亂糟糟的思緒和心情全部趕出去,卻未能成功,便隻好拿起積壓在手邊的工作文件看了起來。


    她迫切地需要一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可惜事不遂人願,她有心不欲去想,卻總有人不解風情。


    “虞姐。”


    徐小軍挪著步子靠了過來,低聲寬慰:“其實我看得出來,柳哥是個好人。”


    他自顧自說起自己昨晚的事跡:“……其實我和柳哥打了好幾次照麵,雖然他老嚇唬我,但對我確實沒得說,你看我現在都還好胳膊好腿的,說明他是真拿我當自己人。”


    “這話我不敢拿出去說,不過我是真覺得,柳哥和我其實很像,都是被過往的劣跡給拖累了,我現在不也改過自新了麽?隻是柳哥他以前犯的事有些大,所以也怪不了組織,那可是s級清……”


    徐小軍把後兩個字硬生生咽了迴去,重重歎了口氣:“唉,我都不敢想他手裏有多少條……”


    “我不用你提醒!!”


    還沒說完的話被虞紅豆憤怒的聲音打斷。


    徐小軍嚇了一跳,呆呆看著虞紅豆站立的身影。


    她不停喘著粗氣,臉色因憤怒而變得潮紅。


    徐小軍趕緊低頭道歉:“對,對不起。”


    “嗚嗚嗚……”陶萋萋嘴裏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跑過來將徐小軍拖走了。


    大腦有些缺氧,虞紅豆雙手撐住桌麵,將視線掃過。


    往日裏熱熱鬧鬧的辦公室此時卻一片沉寂。


    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真正需要安撫的不是朧月暻。


    而是快要撐不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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