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過,沈如霜就被送去藥膳坊上工了。


    她自然是不願意,渾身上下帶著一股我是老板小姑子,誰也別叫我|幹活的勁兒。


    “今天這些棗核要是脫不完,晚上就別吃飯。”柳玉可不在乎她是什麽身份。


    正經八百的論,她還是夫人親自認下的妹妹呢。


    為這身份,她也不願意給柳蘇蘇丟臉。


    哪像這個沈如霜,恐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將軍家的蠢親戚。


    身邊安排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工盯著她,沈如霜十分不樂意,但仍舊無可奈何拿著小刀剃棗核。


    藥膳坊天天開門第一件事就是熬藥飲。


    紅棗煮的玉屏風飲是常備品,不管是春秋冬夏都有人上門來買。


    今天是新年過後第一天開張,後廚剛有動靜,門後就已經開始排起了長隊。


    沈如霜出去招唿人,門前拿著大茶壺的大爺是街角開米鋪的,一見她就說:“柳掌櫃,您家可開業了,我家小孫子天天念叨著要喝這甜茶。”


    不像滿大街開奶茶店的現代,這會兒誰家能用洋糖衝個糖水喝都算樂事。


    所以這藥膳坊裏除了以藥膳滋補以外,竟也成了街頭巷尾小孩們最心儀的“奶茶店”。


    跟除了甜就是發胖的奶茶不同,這甜茶不貴又能提高孩子抵抗力,哪個家長不願意?


    所以,一大早,已經有許多孩子奴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手裏提著各樣的家夥事等在門口。


    柳玉臉上掛著喜盈盈的笑:“諸位再等會兒,我叫後廚再抓點緊。”


    後廚一開火,熱氣蹭蹭的往上竄。


    沈如霜來時候是想著,好歹是開門做生意,說不定哪天碰上個王孫貴族,她稍微上去露露臉就能得個造化。


    所以出門的時候,她硬生生在臉上擦了二斤的香粉,整張臉白的像是紮進了麵堆裏。


    本來也不覺得怎麽樣,可是這會兒廚房溫度升起來,她離火爐又近,一張大白臉沒多會兒就被汗濕成一道一道。


    鬼畫符似的,身旁兩個小工都憋不住的笑。


    “笑什麽笑!沒見過美人啊!”她渾然不覺,還以為身邊這兩個壯漢是看上她的美貌。


    恰巧此時柳玉掀了簾子進來,一見她的臉,便嫌棄道:“姑奶奶,您趕緊去後院洗洗,進廚房的人身上什麽都不能擦,胭脂水粉全都得洗掉。”


    “憑什麽啊!”沈如霜梗著脖子跟她爭。


    “柳老板!”前廳有人叫柳玉說話,她沒時間跟沈如霜扯淡,將人直接從後門推出去,指著水龍頭:“因為這兒我說了算,你要不幹就滾蛋。”


    說完,她又朝前廳去招唿客人了。


    “媽的!一個小丫鬟也敢嚇唬我!等我大哥迴來不弄死你個小賤蹄子!”沈如霜罵罵咧咧,走到水井邊,正從清淺的水波裏看見自己這張奇形怪狀的臉。


    鬼啊這是!


    這麽丟人了半天,饒是沈如霜臉皮這麽厚的也稍微紅了紅臉,趕緊接了井水洗臉。


    柳玉被叫到前廳,夥計告訴她有人找。


    “是個小男孩,瘦的厲害,黑黃黑黃的,說是你弟弟。”


    柳玉皺了下眉,心緊了緊。


    她本家確實是有兩個弟弟,大的十三歲,小的十歲,打小都是她照顧長起來的。


    因為父親張老六是個賭棍,家裏賣了糧食的錢迴迴都要被他搶去,所以三個孩子都非常早熟。


    除了她以外的兩個弟弟也都很懂事,不大一點就知道給家裏幹活。


    柳玉自打被夫人撿迴來,已經有三四個月沒有迴過家了。


    她不是不想弟弟,但她實在不想見那個惡心的爹,生在這樣的家,孩子命賤,她總不能再求夫人把她家其他的孩子也買迴來吧。


    實在是沒辦法,她顧得上自己也顧不了別人了。


    可如今聽到弟弟來找她,她還是難掩喜悅,順著夥計指引,急匆匆跑到了後院的圍牆跟下麵。


    一個身穿露著棉絮的棉衣的小少年蹲在牆根底下數螞蟻。


    “元武!”


    “阿姐!”小少年聽見聲音,一下子站起來,眼睛閃亮亮的直奔她撲了過來。


    原是想往姐姐懷裏衝的,但看見柳玉身上幹淨體麵的緞子麵棉袍,一下子又遲疑了,站在原地,半天不敢上前。


    柳玉看出了弟弟眼裏的怯怯,心疼的不行,將小少年攬到懷裏,揉了揉他的頭。


    “我還是你阿姐。”


    姐姐的懷裏香噴噴,還很溫暖。


    張元武癟了癟嘴,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你是怎麽知道阿姐在這兒的?”柳玉蹲下身問他。


    張元武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多都已經跟柳玉差不多高了,隻有這孩子,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發育緩慢,才隻到柳玉的胸口。


    瘦瘦弱弱的,要不是寬大的破棉襖撐著,感覺隻有一把幹柴那麽粗。


    “村裏的劉大嬸年前上城裏來置辦年貨,說看見姐姐在這個店裏做事了。”


    張家是在汴京周邊大河村生活的。


    之前柳玉能進京,也是因為她爹張老六想把她賣到城裏的歡喜樓去。


    這一下才遇上了柳蘇蘇。


    柳玉心裏一緊,忙問:“咱爹不知道吧?”


    張元武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他不知道,劉大嬸隻跟我一個人說了。”


    柳玉揪緊的心又放了下來。


    她爹是個無賴,要是知道她在城裏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十有八九是會來向她要錢的。


    夫人買了自己已經花了二十兩銀子,她可不想再給夫人添麻煩了。


    除夕這幾日沒有落雪,可氣溫卻更冷。


    張元武穿著一身破洞的襖子站了一會兒就開始發抖。


    柳玉看著心疼,將人偷偷從後院領進去,找了間儲備食材的屋子,又給他送來了一碗早飯剩下的熱乎豆漿。


    “你先暖暖身子。”


    豆漿香濃的熱氣兒蒙了張元武的眼,他從小到大可都沒吃過這種東西。


    家裏最好的一頓飯是阿娘還在的時候,用白麵混著做的菜團子。


    “阿姐,這是神仙呆的地方嗎?”一口豆漿喝下去,香的他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張家姐弟都沒有念過書,隻有柳玉因為性子聰明被村裏的秀才教著識了幾個字,學會了算賬。


    看著胞弟無辜又天真的模樣,柳玉既心疼又無奈:“你告訴阿姐,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兒?”


    小少年癟了癟嘴,要哭又不哭的樣子,可憐巴巴:“咱爹要把我賣去明月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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