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對。


    一個蘆葦蕩裏的野鴨子,發表了不同的看法。


    它嘎嘎叫著,從一片蘆葦蕩裏鑽了出來。


    原來是一個奔跑的人類,嚇著了它。


    它本來好好地待在蘆葦蕩裏,被這個人類的動靜嚇得飛了出來。


    那個人類叫王虎,是當地的一個農家少年。


    他在鄉野小路上奔跑,一刻不停歇地奔跑,仿佛後麵有猛獸在追趕。


    王虎身上單薄的麻布袍褂,根本不能抵禦嚴寒。


    那補丁摞補丁的縫隙處,已經是朽了不能再縫補。


    寒風一吹,都能看到裏麵凍得紫紅色的肌膚。


    還有腳上的露腳趾的草鞋,那是冬天能穿的嗎?


    和沒穿鞋已經沒什麽區別。


    可是這些王虎不在乎,他什麽都不管,隻想在曠野上不停奔跑。


    因為他心中還有一團火沒有熄滅。


    王虎的腦海裏,還在迴蕩著父親無奈淒涼的話語。


    “虎子,認命吧。


    咱窮人家生來就是這樣的苦命。


    那小梅被莊頭黃四擄走,都多少天了。


    村裏人都說死了,忘了她吧。


    趕明兒爹再給你說門親事……”


    “不,俺隻要小梅。


    俺跟小梅都說好了,明年就提親……”


    “虎子,娘求你了。


    聽你爹的話,別去找了。


    你不記得你爹的胳膊,是怎麽斷的?


    他隻是問了一句,今年收成不好,能不能緩一緩再交米粒銀,就被莊頭帶人打斷了胳膊。


    要是讓黃四知道,你還在找小梅。


    咱全家都完了,你不可憐自己。


    你就當可憐可憐你爹媽,可憐你弟弟妹妹……


    嗚嗚嗚嗚嗚嗚……”


    母親的哭聲,就像這寒夜裏的風聲,淒慘得讓王虎心如刀割。


    這個二十出頭,已經吃盡農民苦頭的年輕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


    憤懣不平的情緒像熊熊烈火,不斷衝刷他的頭腦。


    於是他跑了出去,順手拿走了家裏的柴刀。


    王虎說不清是要去找黃四報仇,還是去找失蹤了的小梅。


    王虎自己也不清楚,他要去幹什麽?


    以他的能力,他能幹什麽?


    他知道父母說得對,黃四是個莊頭,披著官差的衣服。


    對他們這些窮老百姓來說,那就是天。


    他一個沒有讀過書的窮小子,是生不出一點對抗老天的心思。


    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知道,小梅被擄走的那天,他有憤怒的情緒,卻不敢做反抗的動作。


    他的表現像他的父輩一樣,根本是無動於衷,麻木不仁。


    他知道自己懦弱了。


    還自我安慰自己。


    小梅是去給黃四老爺當小妾了,那是去享福的,以後就可以擺脫泥腿子身份了。


    直到今天,莊頭村裏傳來了小梅的消息。


    黃四根本沒有納小梅當妾的意思,一個鄉下的粗使丫頭,給他黃四爺提鞋都不配。


    也就是看著順眼,抓來玩玩。


    玩膩了,也就是小梅的死期了。


    小梅的父母也去黃四的家裏鬧過。


    不想被人亂棍打出,打了個頭破血流。


    好心的裏正找來一個真正的官差,過來問了兩句。


    也是被黃四夾槍帶棒給攆出大門。


    黃四態度囂張,直言此地乃是皇莊,官府管不著他們。


    能管著他們的,隻有宮裏的公公和皇帝老兒。


    小梅家是絕戶頭,並沒有一個男丁,小梅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老倆口看著實在是沒點指望,就雙雙跳了河。


    黃四就這麽滅了人家的滿門,輕輕鬆鬆,沒有民怨沸騰,沒有人攔轎喊冤。


    就這還不夠。


    黃四以小梅家,今年沒有交夠米粒銀為由。


    帶著手下壯丁,把小梅家搜刮幹淨,連個門板也沒留。


    臨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燒的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村裏曆來有吃絕戶頭的習慣,小梅家被吃幹抹淨,周圍村民都是冷眼旁觀,甚至還有後悔沒提前搶一把的。


    ……


    不知不覺間,王虎拿著柴刀來到了莊頭村。


    來到了小梅那已成一片廢墟的家。


    看著倒塌的土屋,院子裏的石磨都不見了蹤影,想是也被窮瘋了的村裏人給拉走了。


    那裏曾是他和小梅,小時候青梅竹馬,總喜歡捉迷藏的地方。


    如今什麽都沒有了,人也沒有了。


    王虎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為什麽,他流不出眼淚?


    他的心情很複雜,說不出的感覺,讓一個目不識丁的少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是恨黃四的狠辣無情,還是怨自己的懦弱無能。


    不過王虎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想找黃四報仇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他要報仇,隻能走出去,擺脫現在皇莊佃戶的身份。


    最近聽說薊鎮,三裏屯那邊正在招兵,隻要年輕有力氣,那邊都要。


    本村的人已經有去的了,招的是營兵。


    不是那破爛戶,連民戶都不如,和叫花子一樣的軍戶。


    是按時領餉,家裏人不受限製的營兵。


    誰要是想去三裏屯應召當營兵,裏正那邊統一配發路引,連莊頭也不能阻攔。


    王虎想著想著,眼睛變得發亮,他已經有了下一步人生的方向。


    他對著小梅家堂屋的方向,磕了兩個響頭,也算是給兩個可憐的老人送終。


    他始終不能相信,小梅一個活生生的大姑娘,會生不見人,死不見鬼。


    肯定是被黃四藏了起來,或者小梅自己逃了出來。


    王虎心裏暗暗發誓。


    等他個五年,他一定在軍營裏混個一官半職,迴來好找黃四算賬。


    想到這裏,王虎家也不迴,轉頭就往三裏屯方向跑。


    年輕人想到就要做到,瞻前顧後不是年輕人。


    三裏屯離這裏隻有百十裏地,靠著一雙鐵腳掌,三兩天就能走到。


    沒吃的,靠著手裏的柴刀,總能尋摸到一些吃食。


    沒喝的,小清河又不是擺設。


    沒住的,鄉鎮之間總有幾個野狐神社,山神土地廟之類的。


    這樣的神仙總是接近地氣,比世俗中的官府,更願意親近窮人。


    借宿一晚,量來不會帶來災厄。


    王虎想得挺好,也挺細,可世間不如意事常八九。


    天下事情總是無巧不成書。


    王虎今天注定是不宜出行。


    要把舒舒坦坦的前十幾年,積攢下的功德,一朝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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