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刻骨銘心的愛時常在現實中變得虛無縹緲,刻骨銘心的恨卻往往能變成某些人生命的全部。當一種恨演變得比生命更重要時,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預計的災難。

    對他來說,他自認曾經付出得太多了,他的全部都奉獻給了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每天看著她從身邊經過,成了他最大的幸福,身邊的人都譏笑他,遠離他,唯有這個精靈,對他微笑,接受他的關懷。從那時起,他的願望就是看著她長大,等著她長大,然後和她相守到老。在他的心目中,早已把這個精靈當成人生的希望,當成他在這個世上的唯一親人。但是,那個女人那個可惡的女人,嗬斥他,咒罵他,甚至把他的精靈生生的奪走了!既然他們早晚都會相守此生,為什麽那個狠毒的女人要忍心折散他們,讓他們天涯相隔?

    他一無所有了,唯有耗贐此生去尋找、追隨。

    很快,他就找到了她們一家人搬去的新地址,這對於處心積慮的人來說,並不是難事。他知道自己這迴一定要小心點才行,不然如果被發現了,這段愛情脆弱得就會馬上夭折。

    那些日夜的找尋和思念,曾經化為他生命的全部意義,千辛萬苦再看到她熟悉的身影時,他感到莫大的安慰。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像個幽靈,躲在她來去過往的途中。她換了新書包,辮子也長了不少,看上去她瘦了一些,是不是學習太用功了?再過一年,她就要參加中考了,不用想就知道她的成績一定很好,那麽多孩子跟她一起放學迴家,就數她的書包最沉,最大,好多次看著她弱小的身影,在書包的晃動下左右搖擺,他就想衝過去幫她拿。所幸的是,她還是高興的,每次看到她時,她總在開心的笑,有時候還跟幾個小姐妹一起,在迴家的路上玩起了遊戲,一路唱著笑著,跑著迴家。這讓他想起了從前在村裏時的情景,他真想跑過去加入她們的行列,然後像從前一樣,跑到她的身邊,給她塞幾袋好吃的零食。可是他不能,雖然他又找迴了所愛,但他必須要等待,他堅信這最初的唯一的天使,會在某一天戴著無盡的希望,像從前那一次一樣,蹦蹦跳跳的走進他的家門,來到他的身邊。

    是的,從前的那一次,他每日每夜都在重溫。每次他都帶著柔情和滿腔沉積的期盼,迴味她的嬌小、稚嫩,還有默許的順從,那美好的瞬間就像每晚的明月,無數次照亮他的胸膛。

    麵對著她一天天的長大,想到自己不能時刻守護在她的身邊,他時常望著那背景深深的道歉: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可是有一天我一定可以,相信我,一定要等我。有一天,那是個陰沉的晚上,還沒到下晚自習的時間,他就來到了校門口,每次他都是這樣站在校門口對麵的路上,看著她帶著光環從校園裏走出來,她的身邊總是兩位年齡相仿的女孩,她們有時候手拉著手,有時候追著跑著,有時候還在激烈的拿著書本討論著什麽。可是那一天不一樣,天陰得太厲害,不到一會兒就雷聲大震,暴雨傾盆。他擔心她沒有帶傘,要是被淋濕了怎麽辦,生病了怎麽辦,那他會心疼死的。校園門口停了很多的出租車,提前出來的學生早就一個個被家長認領,塞進那些車裏接走了。城裏的學生就是不一樣,要是在村裏,無非也就是家長送身雨衣和膠鞋來,一起走著迴去。可是這種情景他看得多,其實早已習慣了,不過今天他無論如何不能再躲了,他得送她迴家,這樣的下雨天,沒有人來接她該是多麽傷心可憐的事啊。

    在外麵站了一會,他就全身淋得濕透了,不過這並沒有什麽,他的身體強壯,這點雨他還是經得起的。校園的門口人實在是太多了,家長們都擠在了那裏,再加上很多的雨傘,幾乎要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看走了眼,不能及時接到她,於是壯著膽子走了過去,和一堆家長們擠在了一起,隻身這樣的人堆中,他感到無比的幸福,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誰也沒比阻止他想做的一切。很快,天使撐著一把小雨傘走了出來,她是那樣的顯眼,即使是放在人堆中,還是很容易被一眼認出。她的褲腿已經濕透,卷了起來,盡管撐了把傘,大風還是無情地把雨澆到了她的身上。他正準備跑過去迎接她,沒想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趕在他前麵截住了她。

    是那個可惡的女人,她還是那樣一副兇狠的麵孔。嚇得他立馬轉過身,退到了角落裏。很快她們就坐上了車,消失在雨幕中。

    那種被奪走的感覺又迴來了,他好怕跟上次一樣,從此他就再也看不到她,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麽意義。那一次,他們交合之後,被那個可惡的女人發現了,雖然他發誓說自己是真心的,以後一定好好的待她,和她相守一輩子,可是那個女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沒有人相信他的感情,可是他自己非常的明白,他的感情是這世上最真摯、最堅定的,在他的心裏,她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他怎麽會傷害她呢。

    女人哭著打他,罵他,將他踢倒在地上,用口水啐他,這些他一點都沒有在意,當他說到,等她長大了會把他娶進門時,女人簡直是發瘋了,她擺出一份痛苦萬分的樣子,衝過來好像要把他掐死。

    後來,女人抱著她迴到了家。可是這以後什麽都變了,放學時,她再也不從自己的家門口經過,有時候,他想走過去想給她兩個新摘的瓜果,可是還沒等他靠近,她就飛快的跑開了。他知道一定是那個可惡的女人說了什麽,讓他們之間產生了如此巨大的誤會,他能做什麽?他隻能去祈求這個女人看在自己的一片真心,成全了他的心願。

    那天晚上,他主動去找了女人,跟他講出了自己不變的願望,女人狠狠的抽了他幾個耳光,說他是癡心妄想,罵他是喪心病狂的畜生。他沒有走,也沒有一點動怒的意思,他跪了下來,在女人的麵前,流著淚訴說自己發自內心的感情,並承諾會負起男人的責任。一提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女人氣得就要發瘋,她順手抄起門前的一把小鐵鏟,在他的後背狠狠的拍了下去,那兇狠勁足以讓人相信女人真的是想殺了自己。女人邊打邊哭著說,以後再也不許提起那一晚的事情,不許他靠近自家的門前,不然她們就一起死掉算了。

    最後他嚇得逃迴了自己的家裏,一想到因為他的愛,女人會無情的殺害她,跟她一起死,他就心驚膽戰,這不行,如果沒有她,他該怎麽辦,如果她死了,他也活不成。

    正當他下次決心,準備從長計議的時候,女人帶著她的全家失蹤了,村裏人都說她們是搬去城裏了,但到底在哪個地方,卻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他瘋了一樣的順著村裏唯一的一條路跑去,從中午一直跑到晚上,跑到最後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人,還是沒有追上她們的,大路上沒有一個人,夜把痛心無情的扔給了倒在路邊的他。

    可是他沒有放棄,他說過,自己是一個男人,認定的事情不能隨便放棄,除非他死了。經過大半年的時間尋找,他還是找到了她們的住所。那是一棟漂亮的樓房,很高很大,她們就住在其中的某一個格子裏。他覺得她們的家一定好漂亮,因為有天使的地方就會有天堂。於是從她家到學校的這段路上,時常會出現他的身影,在這個小城市裏,他太不起眼了,沒有人會注意他,這讓他覺得自在不少,他可以遠遠的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跟著,沒有人會發現。找到她的最初,他多想帶著她離開,從此遠走高飛,在世外桃源當一對神仙眷侶,可是他總在猶豫,他盤算著卻不知道他們該去哪裏。不過,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在他還沒有想到好的對策前,他一定不能被發現,女人曾經說過,如果他再靠近她,女人就和她一起喝毒藥死掉算了。

    今天好險啊,幸好那女人一直於他同一個方向眺望著,沒有迴過頭,不然他們之間隻有那麽一點距離,他一定會被馬上發現的。也幸好他反應非常快,看到那女人的下一秒他就轉過了臉,躲了起來,不然今天晚上,他不是要害死她了嗎?迴去的路上,他一直抽著自己的嘴巴,恨自己過於冒失,差點釀成大錯。

    這些情景都好像昨天才剛發生的,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腦海裏。十年了,他跟隨著她的腳步,分享著她的成長,盡管歲月匆匆,他沒有變,他相信她也不會變,因為他們早就是一體的了,在得知她將獨自踏上他鄉的征途時,去尋一個大學夢時,他感到非常興奮。迴到小屋,在月光滿盈的庭院裏他坐了一整夜。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們將在嶄新的城市重溫舊夢,也許不是舊夢,那一切就發生在昨天,幾千個日夜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遠離對他倆來說,也許是最好的選擇。從此,離開這帶著枷鎖的城市,他們再也不會受到那個惡女人的阻撓了,再也不用看到那憎惡和仇恨的眼神了。欣慰、滿足、期待填滿了他的心房,無論在陌生的城市將遭受多少的困難和白眼,那都不算什麽,隻要是為了她,什麽都值得。

    這個家再也沒有什麽可留念的了,哪裏有她,哪裏就是他的歸宿。他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囊,開始等待最後出發的時刻。

    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傳來,他的思緒又迴到了現實中來,看樣子開飯的時間到了。工棚裏住著很舒服,一年的時間他也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他有的是力氣,最主要的是這個工地離她的學校不遠,晚上放工的時候,他總是要從這風景如畫的校園裏走過,每每經過她那棟宿舍樓,他總是放慢腳步,思想飄過這鋼筋水泥的重重阻隔,飛到她的身邊。隱約中,好像看到她或是坐在書桌前,默默的學習,或是躺在床頭靜靜的思念。他的心疼了,焦急了,心裏大聲對她唿喊:我在這裏,我就在你的身邊啊,你知道的,從來沒有遠離過!千萬不要傷心難過,很快我們就可以終生相守了,很快的!

    每次,他覺得對方肯定聽到了自已的唿喚和叮囑,隻是她是個上進的孩子, 她必須要完成自己的學業,這樣才能從此擺脫那咒罵自己的女人,那個時候,他們可以義無返顧的結合,不會再有任何人來幹涉了。

    神遊了這麽一遍後,他從校園裏走了出來,外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院,此時都那麽的可愛。特別是在他們互訴衷腸,說盡相思之苦的時候,這些無知的生命也鼓動著風,帶著各種不知名的香氣飄灑搖曳起來,甚是好看。他心滿意足的一個人慢慢走迴了工棚,沒有什麽比每天的這個時候更愜意的了。工棚裏躺滿了各色赤條條的漢子,正講著粗俗和滑稽的笑話。

    “又到那大學去了,老哥?”臨鋪的老張見他進來,扭頭問了一聲。

    “想媳婦了吧?”小田此話一出,各工友都不懷好意的亂顫起來。

    “沒上那後山看看?哥給你指條路,明兒個你就去啊,準沒錯的。好家夥,比老張跟他騷娘們都帶勁!”說完田老哥自個兒也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引得滿屋的人都騷動了。

    “說誰呢?個滾犢子的!”老張樂嗬嗬的接了話茬,“頭半年你婆娘來的時候,你他媽半月都沒提上褲子呢!”這話一完,最靠裏的小沈子都笑著從鋪上滾了下來。

    盡管滿棚蠢動,他還是自顧自的往床上一躺,腦袋裏全是她的身影,之後別人說的什麽,笑的什麽,罵的什麽,他可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漸漸的,就在這嘈雜簡陋的空間,他進入了夢鄉,再一次迴味那熟悉的亢奮與熱情。盡管這夢幻般的時刻他已經重溫過幾千遍,此時他仍然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她的臉龐是如此的清晰,還有那淅瀝的香汗味,一直在他的鼻頭縈繞。明天,明天是個特別的一天,每個周末的那個晚上,她總是會棒著書本在小噴泉下漫步。明天的這個時候,他打算正式亮相,就像十年前那個夜晚,她一定也像自己這樣等待得太久了,期盼得太久了。明天吧,明天之後,這十年的天人相隔將徹底結束。千萬不要傷心失望,正因為愛你,才讓你這麽孤單,一個人漂流在外,正因為愛你,所以為你等待哪怕是一輩子,也是值得的。她清瘦的身影,明亮的眼神,正穿過無限的夜色,延伸至他全身,至到他的腦海中被刺眼的月光包圍,思想也在那個瞬間停住了。“我來了,我來了,啊―――啊―――-”

    他喃喃自語著,無限的滿足過後,他鄱了個身沉沉的睡去了。

    二

    這條風景如畫的路,他自己也記不清走過了多少遍,兩邊是高聳的銀杏樹,此時正是枝繁葉茂。這些幸福的學子走在斑駁的樹蔭底下,他們一個個都朝氣蓬勃的,人群裏麵可能也不乏光彩奪目的女孩吧,可是沒有哪一個女孩像他心中的人兒那樣聖潔而美麗。

    就像那迴,他跟著她來到這條小路上,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不見了,這個可愛的天使似乎知道自己來了,故意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他轉了幾條小路,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正當他轉身準備再往迴找著,與她撞了個正著,她跟另一個女孩一樣,打了晚飯從食堂迴來,她端著的飯盒全撒在了地上,菜湯還濺到了他的衣服上。

    她驚惶失措的拾起了飯盒,看著被弄髒了的自己,不禁大笑起來,連說著對不起。

    她的笑容真好看,笑得他全身都酥軟了,隻得立在原地不能動彈。

    “叔叔,對不起,要不我給你洗洗吧。”她止住了笑聲說。

    “沒事,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實在太對不起了,我們轉過這個彎的時候,沒有注意這裏還有人。”完了,她轉過頭對身邊的那個女孩說:“都怪你,老追我,你看。”

    這會兒他才迴過神來,剛才一個勁兒的看著她浮想聯翩,根本忘了她的身邊還有另一個人。他一邊擦著自己身上的菜湯,一邊說:“是我不好,走路也沒有看著,把你的飯都打翻了,我再去給你買吧。”說完他走了過去,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前走。

    沒想到,她馬上掙脫了,紅著臉說不用,拉著那個女生就飛也似的跑遠了。

    那個時候,她一定上怕身邊的朋友笑話他們倆,不願讓大家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男人,女孩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明明心裏喜歡,嘴上卻不敢說。她隻是想跟自己多相處久一些,所以玩起了捉迷藏,但當他主動拉了她的手,她還是害羞了,退縮了。

    今天他穿戴整齊,還特意去理了頭發,盡管他已經開始頹頂,可誰也不會在乎的,他心裏默默的想著,不由加快了腳步。迴想著那次的相遇,特別是拉著那小手時的感覺,那小手柔軟得就像剛和的麵團,讓他忍不住想放進嘴裏。一路上他的臉由於異常的期待和興奮呈現出中年人的暗紅色,長期的艱苦勞作也使得明顯而深刻的皺紋從額頭一直爬滿臉頰。周末的校園繁忙而熱鬧,沒有人會去注意這個半禿頭、穿著背心和大褲叉的男人。他神情激昂,直奔小噴泉的方向而去。

    小噴泉也叫聖女地,是這個校園裏的一處有名的景致。因為在鮮花和灌木圍起的噴泉中央,屹立著一座嬌羞的聖女石像,婀娜多姿的身形隻被一條輕紗包裹。聖女長發飄飄,眼瞼含羞,身姿婀娜,甚是好看。所以這個地方就以石像“聖女”的名字命名。噴泉的四周呈圓形分散開來的是一個個長排的石靠椅,白天勤奮好學的人紮堆似的湧來,入夜和周末卻成了情侶們的聚集地,他們在聖女麵前竊竊私語,海誓山盟,相擁而坐,用柔情蜜意迴應這美好的生活。

    他知道,在愛情占據這個角落前,他的天使就會拿起書本,飛也似的奔迴宿舍。她是那樣的害羞和靦腆,對這一對對情侶麵前,她總是嚇著頭也不敢抬。他要趕在她離去前到達那裏,正式出現。是的,親口告訴她,是我,我來了。想到這裏,他覺得天使可能已經等著急,更加顧不上沿途的風景,飛快的向那裏跑去。

    距離越來越近,他看到不遠處的石凳上,有一位天使,她潔白的麵容,齊腰的長發自然的垂了下來,有幾縷飄到了胸前,她此時正閉著眼睛斜靠在石凳上,身旁有一位年紀相仿的男孩,濃眉大眼,穿著鮮亮的運動服套裝,他們中間放著一個叫做單放機的黑盒子,天使的耳朵可能被耳機中傳出的什麽聲音陶醉了,那閉上眼睛的樣子正被身邊的男孩盡收眼底,也不知男孩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麽,天使居然對著他癡癡的笑,那銀鈴般的笑聲像鋼針,“嗖嗖嗖嗖”不斷的刺入男人的胸膛,男人隻感到唿吸和心髒驟然停止,眼前一黑,重重的昏倒在地上。

    好心的學生發現了他,將他抬到了傳達室。休息了很久,他才慢慢的的睜開了眼睛,迴想到剛才的情景,他實在不願相信最後闖入視野的畫麵真的,腦海裏不斷重複著背叛和仇恨和念頭。

    “師傅,師傅,你醒醒!”

    他勉強睜開了眼。

    “師傅,你醒了,你不要緊吧?”門衛老頭的唿喚把他拉迴無情的現實,他一個激靈翻身從傳達室的長凳上起來,目光呆滯,跌跌撞撞地朝工地的方向走去。身後門衛老頭後來說了什麽,他一個字也沒有聽起去,他隻想盡快離開這裏,離那小噴泉越遠越好。

    夏天的夜晚著實顯得漫長,燥動的人們往往在月頭高掛才開始一天的放鬆。天橋底下的十字路口,是一個露天的街心公園,這種規模的納涼勝地在北京城是多如牛毛,平時經過這裏的時候,他總是以最快的步子衝刺似,因為想在下一秒裏趕到向往的學校去,那裏有一股巨大的磁力,讓他身不由己。他一生的祈盼就是等待天使長大的那一天。如今天使真的長大了,卻把最珍貴的笑容和陪伴輕易送給了別人,原來他早就被遺忘了,十年的追隨和等待她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他木然地挪動著腳步,額頭滲著豆大的汗珠,全身冰涼,顫抖著,似乎他走向的不是一條路,而是無底的深淵。

    “大哥,一個人啊?”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個女人,身材矮小,濃妝豔抹的,穿著一身廉價的衣裙,一扭一扭的緊挨著他搭訕。

    他迴頭看了一眼,又繼續走自己的路。

    “大哥好像心情不好喲,讓小妹陪你開心一下好嗎?”那女人靠得更近了,踩著高跟鞋粘在身後。

    他的餘光掃過矮個女人,眼神落在她的低胸緊身衣上,半截露在外麵的胸部正隨著小碎步起伏,女人神采飛揚,發現了他的眼神,馬上機靈地貼了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撤嬌似的說:“大哥,我們走吧!”

    不知為何,剛才的穢氣一掃而光,他衝著女人癡癡的笑起來。

    從前,他無數次的在半夢半醒間重溫的那種甜蜜,現在卻真實地讓他來駕馭。黑暗中他奮力拚搏,汗流浹背,一遍遍幻想著夢中那稚嫩潔白的肌膚,和迴憶裏沉默的順從,他下意識的閉上耳朵,避開這陌生的呻吟。然而這呻吟又一下下敲打他繃緊的神經,激發他沉積已久的能量,直到他完成最後的衝刺,癱軟在現實而陌生的黑暗中。仿佛是一道白光閃過腦海,他的眼前出現一幅慘白的畫麵,畫麵中躺在這裏的不是自己,而天使和一位濃眉大眼的男孩。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他扔下一卷皺巴巴的錢蒼惶而逃。女人追在後麵扯著嗓子喊:“大哥你慢點,別忘了小妹,要常來啊!”

    一路飛奔迴工地,他驚惶失措。躺上床上,他感覺之前發生的一切好像不是真的,他感覺到和看到的是噴泉旁邊的男孩和天使,他們輕視他,汙蔑他,他站在黑暗中,看到一個身影在天使的身上蠕動,伴隨著天使的嬌嗔聲,搖搖欲墜的木床吱吱作響,這吱吱聲鑽進他的腦袋,一直沒有停。他咬緊牙關,緊握雙拳,身體僵硬地與這聲音抗掙著,直到精疲力竭,昏睡過去。

    三

    此後的幾個月裏,他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像從前一樣,有事沒事就往附近的那所大學裏跑了。放工以後他跟大夥兒一起吃飯、洗澡、講笑話。可是人卻明顯蒼老了許多,時常在夢裏,他看到黑暗中一男一女的身影,聽到不斷的呻吟和木床晃動發出的吱吱聲。有時候他看清了,那是自己和某一個令人作嘔的女人,而他的天使正目睹著這一切,憤然離去。有時候,他又似乎看到那一男一女是他的天使和一個男孩,他們旁若無人般的糾纏在一起,天使還發出刺耳的笑聲,然後他就淚流滿麵的驚醒,再也不敢入睡。他分不清夢境裏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或者哪一對人影的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哪一對是他想像的。他甚至記不清那天他是否到過學校,迴來的途中是否遇到一個矮個子的女人。這種虛幻交替的不安粘著他,似一把無形的手要把他捏碎,使他一天天消瘦和頹廢下來,直到那個特殊的日子來臨。

    很多事就好像真的是上天注定的,你日夜盼望的人會在某天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是措手不及的喜悅,還是驚恐萬分的絕望,上天自有他的安排。

    火熱的夏天很快就鋪天蓋地的來臨了,驕陽把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烘烤到枯竭。白天工地像架在土灶上的鍋底,炙熱得無處藏身。高強度的勞作也在不斷地加快生命透支的進程。他仍然是賣力的苦幹著,他要把身體裏的那些可怕的夢境連同汗液一起排出體外。每一迴拖帶著粘綢發鹹的身體迴來,他就覺得內心的憤怒、懷疑和絕望悄悄地被帶走一些,心裏也沒那麽難受了。他變得比以前越發沉默了,雖然隻身在一大群人中,他卻顯得心不在焉,經常沒有聽清工友們到底說的什麽,那個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想什麽去了。有一次他從食堂打了飯菜,竟然直接向工地外走去,一直走到那個小公園的旁邊,他才迴過神來,嚇得他撥腿就往迴跑。

    很多次夜幕開始降臨的時候,他就萌發一種想奔到那所校園的衝動。他隻能一次次克製和說服自己:在去的這條路上,有一個可怕的街心公園,公園裏住著一個嬌豔罪惡的女魔頭,試圖引誘他走向邪惡之路。有一次,他就被那個女魔頭帶到了一間小屋子裏,差點被她生吃了,最後還是他奮力掙脫,才撿迴一條命來。可是他還是有很多的疑問和不確定,那條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根本沒有什麽危險。那個女魔頭是什麽時候開始躲藏在那裏,盯住自己的,他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還有,最後一次,他去了學校,為什麽在聖女像下看到一個和他的天使長著相同相貌和身形的女孩,難道她就是那個女魔頭故意變出來的嗎?他當時怎麽那麽傻,居然以為看到的是自己的天使,要不,迴來的時候,他也不會中了壞人的圈套。不過,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分析的這樣,還是另有隱情,他覺得自己必須去弄個明白。可是,當他一次次從工地走出,最後又抱著沉重和沮喪的腳步無精打采的返迴時,他總是告訴自己:今天還是算了,萬一被女魔頭抓了去,他可能就再也不能見到自己的天使了,還是明天再找機會過去吧。

    昨天晚上,那真是個可怕的經曆,他又鼓起了勇氣,意氣風發的向那裏開進。其實還沒有走進那座公園,他的雙腳就開始有點發軟了,他在不遠處徘徊了好久,確信今天也許是最後的機會時,他硬著頭皮向裏麵衝了進去。公園裏的人不少,有一個桌旁圍了許多人,他知道那裏麵正在下著一盤沒有結局的象棋,所有圍觀的人都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有幾個還針對不同計策爭吵起來。他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隻想順利穿過這裏,到達那所學校。於是他拐進了一條恬靜的小路,小路的旁邊有一座昏暗的小亭子,裏麵一對男女旁若無人的擁吻著,男的把手伸到女人的衣服裏,盡情的遊走。這不就是他期盼的情景嗎?和他的天使一起感受對方,擁有對方,那不是很美妙嗎?他舍不得把眼睛離開這動人的情景,於是貓下身子,蹲在那裏,透過垂下的濃濃的爬山虎葉子,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女人雪白的脖頸在月亮下甚是好看,男人則隻顧著在她的胸前探索。看著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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