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方玉的視角中,他隻覺得幸福——他的“妻子”陪伴在他的身邊,“她”的臉上,是隻屬於自己的溫柔。


    但不知道為何,林方玉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妻子。即使“她”叫自己叫的親絡,方玉這個名字,在“她”的口中也十分的好聽。


    可他就是覺得這不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溫柔的,是優雅的,是美好的……這沒有任何問題。可他似乎在潛意識裏覺得,他的妻子不應該是這樣。


    ——她應該像一隻小狐狸一樣,對自己愛搭不理,隻有有求於人,或者迫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勉強收起那雙尖利的爪子,用那雙勾人的眼眸,勉強對自己露出一個可以被稱得上是施舍的、糊弄笑容。


    她的眼睛勾人嗎?


    自然是勾人的。


    但那雙眼睛更是甜蜜的。他的妻子,擁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濃稠的糖漿在裏麵成型,但又未完全凝固,眼波流轉之間,嫵媚與甜意勾勾纏纏,交織卻又不交融。


    這才是獨屬於他妻子的眼睛。


    林方玉喜歡木歆眠的這張臉嗎?毫無疑問,他是喜歡的,但這份喜歡,更多是出於愛屋及烏,而不是非你不可。


    林方玉見過的美人又何止木歆眠一個?豐饒的,纖細的,溫柔的,熱烈的……天下美人何其多,可他最終卻隻喜歡上這麽一個人。


    紅顏變枯骨,朝顏辭鏡花辭樹,這個道理林方玉太懂了。


    他見過無數人的白骨,也擁有無數具白骨,雖然這是成為高級遊戲場boss的“林方玉”才擁有的記憶,但這並不妨礙現在的林家大少爺,已經擁有了同樣的覺悟。


    畢竟,她就是她。


    他愛的,隻是木歆眠。


    而在林方玉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原先所有的模糊光影,所有的虛幻琉璃,盡數破裂了。


    而已經生效了的魅惑技能,也盡數被反噬給了葉良,因為中斷,更因為技能生效者過於強大的實力,這份猝不及防的反噬……在一瞬間就已經奪取了葉良的小半生機。


    葉良不敢置信的捂著自己的胸口,因為反噬,他的嘴角溢出了鮮血,他甚至能感覺到,他的五髒六腑在扭曲著發出絞痛——他受的傷很重。


    但此時,他已經無暇顧及這個了,因為他麵前站著的林方玉,在用一種看死人的眼光看著他。


    這眼神極冷、極寒,就像是淬了冰一樣,葉良甚至都有一種,他即將被冰封的錯覺。


    但這真的是錯覺嗎?


    處在風暴中心的葉良僵在了原地,因而並不知情,但在旁觀看這場“鬧劇”的姚修遠和張景山卻可以清楚的看到——


    寒冰自葉良的腳底板升起,漸漸的,攀著他的褲腿蔓延了上去,僅僅隻是片刻,寒冰已經蔓延到了葉良的膝蓋處,甚至……還有繼續向上的趨勢。


    可他們知道又如何呢?在張景山和姚修遠的心中,葉良並不值得他們大費周章,引火燒身去幫忙。


    神眷者的用處雖大,但沒有這樣一個思維脫線、容易惹出大禍的神眷者……也不是什麽壞事,難道不是嗎?


    林方玉輕輕一動,原本被葉良捏在手中的衣袖就掙脫開來了。


    玄色的、印著暗花的衣袖蕩出了好看的弧線,可這條弧線在葉良看來,卻像是死神的鐮刀一樣,閃滿了寒光。


    葉良決定奮力一搏!


    他甚至強行推動了本應該在冷卻期的技能——這是他的技能升上了五級之後的優待。


    葉良的危險雷達拚命的警示著,似乎是想要抵抗他決定再次使用技能的意圖。


    他不是不知道這一舉動的冒險,毫無疑問,在技能反噬之後再次強行推動技能,會給他本人帶來莫大的傷害,但這些傷害終究是可逆的,不像生命……隻有一次!


    ——使用這個技能,最起碼還有一絲絲迴旋的餘地,但如果他把技能撤下,那才是真的完了!


    現在,葉良隻能祈求,林方玉會看在這張與木歆眠相似的臉的份兒上,放他一馬,或者……不放他一馬也行,隻要林方玉稍稍動搖了一點,他就可以再一次進行魅惑!


    葉良的魅惑技能有些特殊,他可以通過一次次的累加,最終達到一個可怕的程度。甚至說,到了最後,說是葉良的傀儡都有些不為過,也是他為什麽敢對高級boss下手的原因。


    ——隻要得手了,不論是誰,都不可能背叛他!


    而即使技能中斷了,也依舊會有一些殘留的作用,這些作用能讓他的第二次魅惑更加容易,也讓他有了更高的成功可能性。


    隻不過……這種殘留的作用因人而異,和那人的精神抗性有關。


    可葉良的拚死一搏,就像是蜉蝣一樣,根本撼不動林方玉這棵大樹。


    而且,和葉良的理想狀態不同的是,林方玉身上,並沒有什麽殘留的作用。


    甚至,因為已經有了一次可以被稱得上是“恥辱”的經曆,林方玉又怎麽會讓自己,再一次陷入那樣恥辱的境地之中呢?


    即使他的記憶並未恢複,可林方玉終究是那個是副本中鼎鼎有名的boss,是那個一鬼出,萬鬼哭的厲鬼!


    在葉良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林方玉怒極反笑,那張可以稱得上是冷硬嚴肅的臉上陡然露出的笑,並未讓葉良感到一絲竊喜,相反,是如墜冰窖。


    失敗了……


    葉良拚命想要再次催動技能,可他的身體早已經難以支持了。


    不同於第一次失敗後的嘴角溢出鮮血,這一次,他近乎七竅流血,鮮紅的血液淌過他的臉,滴在衣服上,滴在地上,可他卻好像沒有感覺一樣。


    因為現在他,已經成為了大半個冰人,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這種五髒六腑幾近碎裂的情況下苟延殘喘。


    林方玉力量的破壞和自身體質的修複在葉良的身體中同時進行,這讓他痛不欲生,但也未能死去。


    但……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嗎?


    林方玉對自己力量的把握極為精準,他刻意繞過了葉良的心髒處,任由寒冰自葉良的指尖向上蔓延,逐漸冰封。


    他就像是一隻頑劣大貓一樣,戲耍著這隻做白日夢的、討厭的、可憐的小老鼠。


    僅僅是死亡怎麽能夠呢?他活該更有趣,也更慘烈一些,不是嗎?


    林方玉惡劣的笑著,此刻的他,倒有了掌管林家大院副本boss的樣子——頑劣,僅憑喜好做事。


    即使是逃生遊戲,也不能完全束縛住他!


    之前被林方玉特意冰封的痛覺,一瞬間炸開,刺骨的寒冷與鑽心的疼痛一起湧上!


    破碎的、還未完全修複的內髒在短時間內收到了二次傷害,在一瞬間,碎片凝結成了冰碴子,刺到了柔軟的血肉之中,讓葉良一瞬間難以控製表情。


    疼……好疼啊……


    他任由那張與木歆眠已經有了八九成相似的麵龐變得扭曲、猙獰、怪異,就像是一幅即將完成的完美畫作被潑上了粗劣的油漆一樣,難以分辨其中的底色。


    和葉良所想的不同,林方玉其實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在乎這張臉。


    這張臉變得醜陋如何?變得猙獰扭曲又如何?哪怕是毀了,又如何呢?隻要這張臉沒有安在木歆眠的身上,那與他又有什麽關係呢?


    林方玉是一個很奇怪的厲鬼,不同於一般厲鬼成鬼之後,對於自己執念的刻骨銘心,也不同於他們得到力量後的徹底放縱。


    他從未像一般厲鬼那樣,急切的想要彌補從前的自己,把未得到東西全部攬入懷中,把厭惡的東西盡數拒之門外。


    他從不沉溺,也始終波瀾不驚。


    身邊侍奉著他的小鬼,盡是骷髏,沒有皮囊,沒有內髒,一眼望過去,白茫茫一片,好似他待的這個副本,根本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中式恐怖副本,而是一個人體骨架陳列室。


    他不在乎這些白骨的質量有多好,也不在乎這些白骨有沒有生的勻稱,即使是這些白骨消亡了,被玩家們殺死了,也沒有引起他心緒的半分波動。


    死了就死了,沒了就沒了。


    林方玉是以這樣的心態鎮守自己的副本的,也是以這樣的心態玩弄玩家的。


    玩家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讓這個副本變得微微不同,畢竟每天都重複著一成不變的事情,也太過於無聊了。


    如果不是木歆眠,直到現在,林方玉或許依舊如此,他也根本不會封印自己的記憶,成為這林家大院的一份子,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和他平起平坐。


    高級boss的尊嚴,不容挑釁!


    木歆眠於林方玉,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更不是什麽小太陽。


    她隻是自己平淡乏味世界裏,唯一特殊的一抹色彩,就好像黑白畫中唯一不同的、鮮豔的紅一樣。


    所以……


    這個該死的東西,是哪裏來的膽子,膽敢玷汙他唯一的亮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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