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行。」路上行人匆匆,沐昊然不著痕跡地將身邊人兒推向內側,他以高大的身體護著。


    雖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能看出他頗在意這個老和他唱反調的小妾,在他沒發覺的情況下,心已悄然牽動。


    「做什麽呢?」終於能接觸到茶葉了,她可以一展長才。


    「查帳。」他的黑瞳忽地一閃。


    聞言,她一怔,「查帳?!」


    天哪!有必要一下子給她這麽艱巨的任務嗎?誰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秘辛呀,若是有人在帳簿上做手腳,這一查不等於擋了人家的財路,人家還能不對他們「照顧有加」?


    頭痛呐,這灘渾水濁得很。


    「你會看帳本吧?」沐昊然一臉看不起人的表情。


    她硬著頭皮點頭,「會一點。」


    人要謙虛。


    「那就好,我不想再費事地找個帳房。」信得過的管事沒幾人,他不能確定其他人會不會被收買。


    其實他是防著賈氏,知曉她暗中把手伸得多長。但隻要事情尚未爆發,他也無法將她揪出,隻能任由她在茶行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時扯扯他後腿,捅出幾件小紕漏。


    白蟻雖小,卻能蛀腐屋梁。


    「大少爺……」帳房?他會不會太看重她了?


    頭皮發麻的杜雲錦忽覺責任重大,她雙肩如頂著一座泰山。


    一入茶行,一名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圓滾滾的肚皮看來很有福氣,留著兩撇小胡子,笑起來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彌勒佛,但是那雙倒三角眼……有種毒蛇的陰寒。


    「大少爺的到來讓老奴惶恐,快請上座。夥計,上壺好茶,要今年新采的碧螺春。」看人下菜的周掌櫃殷勤到不行,態度恭敬的吆喝著,把東家當老祖宗伺候。


    不一會,雪白瓷茶具裏的清茶看來鮮青甘甜,手持茶具的是一雙纖纖素手,未聞茶香,先有脂粉味,柳腰纖細的女子媚態橫生的走來,眼送秋波。


    若在以前,沐昊然自然二話不說的收用了,美人投懷送抱,哪能不多情呢?他可沒呆得看不出周掌櫃的用意。


    可是此刻他卻覺得膩味得很,遲遲不肯接下美人的奉茶,讓美人明豔的嬌靨越來越撐不住,有些僵硬。


    杜雲錦看沐昊然臉色如結霜似的冷熱,她自作主張的打破僵局,給彼此台階下,主動接過茶喝了一口。


    「茶種好,但焙茶的火候過於高溫,所幸茶湯仍是青翠般的清澈翠綠,仍屬上品,招待達宮貴人不致失禮。」若是用高山清冽泉水來烹煮就更棒了,入喉迴甘。


    聽到杜雲錦有見地的評語,沐昊然眸色微亮。


    「老周,你的細心還不如一名小廝,進茶時沒查驗嗎?」


    周掌櫃彌勒佛似的笑臉頓了一下,隨即又咧開一口不算白的板牙。


    「老奴沒敢把炒壞的茶葉往架子上放,這是我留著給自個用的,茶葉是炒得老了但仍不失滋味,賣不了人也能自家享用,別給糟蹋了茶葉,好歹是洞庭湖名茶,丟了可惜。」


    他用不浪費為理由自圓其說,卻忘了茶葉的品質再差也是東家的,東家沒吩咐銷毀那便是東家的,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小掌櫃占為己有,還把它拿出來待客。


    不過沐昊然此行的目的並非在此,茶葉的好壞出自茶園的管理不當,日後有得是機會讓他算總賬,如今他想挑刺的是短缺的銀兩,店照開、茶照賣,進貨量不增反減,茶行的收益卻日漸短少,其中必有鬼。


    「我也不跟你囉嗦了,把這半年來的帳簿全送上來,我得瞅瞅茶行的生意為何毫無起色。」


    他有經商才能,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隻是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看是底下哪一個是偷奸耍滑、吃力扒外,在大理整頓前,他得先捉出這些生了二心的害蟲。


    「呃!這……老奴沒準備……」周掌櫃幹笑著兩手互搓,頻頻朝一旁伺候的女子投去眼神。


    會意的美人施出渾身解數,又送媚又拋嬌地鶯聲軟語,薄薄秋衫兜不住地往下滑,露出腴嫩雪肩。


    「不急嘛!大少爺,多喝口茶潤潤喉,讓奴家陪你解解悶,大少爺的知情識趣讓奴家好生傾慕……啊!你怎麽推人……」真不識相的小廝,麵對嬌豔如花的她也敢動手。


    這女子貌美,出自勾欄,被周掌櫃重金贖身,如今是他的外室,同時也以身待客,一有貴客上門買茶,周掌櫃總不吝嗇地讓自己的女人「招唿」,招唿到紅被褥裏才好「賓至如歸」。


    早就習以為常的女子不知何謂廉恥,除了以色侍人外別無所長,自家男人叫她做什麽便做什麽。


    「抱歉,手滑。」杜雲錦訕訕地收迴不曉得何時伸出去的手,沒經過思考就做出的動作她也很苦惱。


    她的沮喪卻令沐昊然無比歡暢,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老周,我今天要看的是帳簿,別當我是沒見過世麵的黃口小兒,什麽貨色都敢往我跟前送。」


    他言下之意是讓老周別白費心思了,不是每個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看得上眼,破瓦裝美玉是個什麽東西?


    周掌櫃的笑容變淡了,光潔的額頭多了幾滴冷汗,「老奴給大少爺賠罪了,上不了台麵的婆娘真是丟人現眼,大少爺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老奴絕對不會再惹你心煩。」


    他一揮手,讓女子退入內室。


    「少說廢話了,帳簿呢?」沐昊然上身微傾,斜坐雕八仙拜壽花梨木太師椅,神情倨然。


    「是,老奴馬上送來。阿福,大少爺要的帳簿呢?慢吞吞地幹什麽,小心挨板子。」他朝後一喊。


    一名看來年紀約十七、八歲的瘦小男子氣喘籲籲地抱著一疊帳簿,有些吃力地喘個不停。


    帳簿一放,疊成小山似的,沐昊然隨手抽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一眼便往後扔,讓身後的杜雲錦接得有點急,小有怨言。


    「好歹知會一聲,一聲不響的亂丟是想考我身手好不好嗎?」她又不是輕功草上飛的武林高手。


    嘟囔完了,她還是很盡責地翻開帳簿一看,隨即又飛快的闔上,裏麵龍飛鳳舞的字跡簡直是鬼畫符嘛!潦草得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很努力地,她先吸了口氣再把帳簿打開,用十二萬分的專注去認字,並要來紙筆一一演算一遍,針對進貨量和買賣交易做比對。


    驟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行,以自個兒的方式留下幾號,又翻到另一頁,同樣地標上特殊記號。


    不過要看完整本鬼畫符帳簿實在是考驗人的耐性,她眼角直抽地看了三四頁就受不了了,趕緊闔上,讓她可憐的眼睛休息一會兒。


    雖然不甚明顯,沐昊然仍察覺她眼中飛掠而過的異樣,當下心裏有數,帳簿裏有鬼,而且問題不輕。


    聽見她小聲的嘀咕傷眼力什麽的,他好笑的莞爾,想著待會買盒珍珠膏補償她,免得她又不平地高喊壓榨勞力,她要抗議。


    「大少爺,你看這帳簿……」周掌櫃諂笑的哈著腰,打算等東家一看過就要讓人收起來。


    「我要帶走。」裏頭有多少貪墨,他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落下,宛如青天霹靂,讓周掌櫃的麵色一白,渾圓的胖軀搖晃了一下。


    「全……全部嗎?」


    「不然一本撕一頁留著當紀念嗎?」他沒那閑功夫和他說著玩,出其不意才能製敵機先。


    「大少爺……」周掌櫃急得滿頭汗水直滴,人家是穿上秋襖禦寒,他是整個背後都濕透了。


    一口茶也沒喝的沐昊然兩手交疊,置於胸前,目光如炬地盯著背脊發涼的周掌櫃。


    「別當爺的眼睛是瞎的,手長的人我就把他手扭了,跑得快的長腿直接打斷了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警告周掌櫃別急著向背後的那個人報信,他能查他的帳,也能讓他一家老小流落街頭,一生潦倒。


    周掌櫃急得快哭了,一臉橫肉往下垂,但沐昊然哪會理他,讓杜雲錦、趙春抱了帳本就走。


    僅僅是半年的帳簿就多達數十冊,說重也不重,一個成年男子還拿得動,可是也不算輕,拿久了手會沒力。


    趙春心底有小小的不滿,他手上厚厚的一疊,和杜姨娘拿來遮日頭的一本相較之下多刺眼呀!既然一樣是做小廝的活,怎麽可以有大小眼的分別,他委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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