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是大大還是小小,嚇人就是不對,要是碰到幾個膽小的,他得賠人幾具棺木,順便奉送墓地和喪葬費、奠儀,養人家老小。」人死償不了命,好歹賠些銀兩。


    「姨娘,他不是大大,也不是小小,他是……他是……」


    哇!大少爺瞪她了,她要不要先逃走?


    沐昊然的冷眸一掃,翠花頓時腳軟得直發顫。


    「你幹嘛等我的丫鬟,她一沒偷、二沒搶、三沒踩你家祖墳,你能不能收起兇神惡煞的壞人臉,別嚇得她夜裏噩夢連連?」


    杜雲錦挺身而出,這尊大神是不是走錯路了,人家的後院是他一個大男人能胡闖亂逛的嗎?


    人說有眼不識荊山玉,她是不識自個兒的枕邊人,隻因上一迴她一直低著頭,壓根沒看清沐昊然的模樣,此時隻覺得人聲音頗耳熟,但也沒多想,臉一板就訓起大金主。


    「她沒機會踩我家祖墳,若想意圖不軌便會橫屍當場。」活膩了大可一試,他保證送她到地底守墳。


    聽他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張狂口氣,奉行和平主義的杜雲錦輕鎖柳眉,「少些殺戮,多鋪路造橋,多燒香拜佛,捐糧食粥,為後代子孫積福積德,你一身戾氣太重了。」


    他眉頭一挑,嘴角噙笑,「我的子子孫孫等你去生,你幾時給我滿地打滾的兒子呀,杜、雲、錦——」


    「你兒子關我什麽……」杜雲錦正要反駁,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見翠花的嘴形無聲地說著——這是大少爺。


    杜雲錦的背脊一陣涼意竄起,神情微僵地扯扯兩片嘴皮。


    「……大少爺的嫡子理應出自大少奶奶肚皮,妾……賤妾不敢僭越。」


    「隻要是兒子,誰生的都無妨。」妻子不能生育,為傳宗接代,他的長子遲早要由偏房所出,她,當仁不讓。


    可她不願意呀,誰要當關在四麵牆裏的母豬!


    「你還有通房,她們非常樂意當你兒子的親娘。」


    「你是杜雲錦……嗎?」他忽然不確定了。


    眼前的人散發著不同以往的氣質,充滿自信與無畏,眼神中還有狡黠的光采。


    是她嗎?


    又似不是。


    不是嗎?


    可那身形,模樣確實是她,除了膽子變大了,口氣不再唯唯諾諾,臉上神采飛揚,宛如寶石,又亮又顯眼,敢用正眼注視他,和他一句來一句去,而非淚洗雙瞳,用楚楚可憐的哀怨乞憐目光看著他……著實如妻子所說,她變得有趣多了。


    他用力瞅了瞅杜雲錦,看這模樣,是她沒錯,如假包換。


    可是,她幾時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敢反駁他的話,還振振有詞,目光清澈得宛如她全然無錯,錯了的人是他,即使他是後院女人的主人,在她眼中卻與一棵樹並無不同。


    是他未了解全部的她嗎?還是這才是她原本的性情?


    這是她的用意嗎?他不得不這樣懷疑。


    猜不透也看不穿的沐昊然有著些許惱怒,他不想承認是自己看走眼了,識人有誤,把狡猾成性的母狐堪稱愚笨呆傻的狸貓,讓人耍得團團轉,她著實可惡得很。


    隻是,她有這麽高明嗎?如此深藏不露,連杜家的人都被她蒙在鼓裏,一個庶女知識如此淵博,她到底隱藏得有多深,又是怎麽學到一些尋常大家閨秀壓根接觸不到的事?


    譬如——


    「這是什麽?」他指著架在柴火上燒得扁平圓石。


    「石板。」杜雲錦的嘴角抽了抽,在心裏腹誹:尊駕的眼睛瞎了嗎,看不出這是何物?問得未免太多此一舉,明眼人都能迴答是石頭。


    「有什麽用途?」他打量了半晌後問。


    杜雲錦很想大喊一聲,叫他別做小白了,石板下麵燒著火,上頭放著食物,這樣還看不出是什麽嗎?君子遠庖廚可不代表連想象力都沒了。


    「石板烤肉,用柴火將石板燒得滾燙,再把抹上香料的肉片放在石板上烤,肉片熟了就能吃。」


    「石板烤肉?」沐昊然驀地兩眼一亮,又好奇地盯著一旁傳出陣陣焦香的荷葉包。


    瞧他一臉躍躍欲試的殘相,杜雲錦警覺地護食,不鹹不淡的瞟了他一眼。


    「這不是肉,不合你胃口。」


    他似笑非笑的彎起唇,坐上趙春搬來的三足圓凳。


    「那是什麽?聞起來比肉香,叫人垂涎三尺。」


    「是魚,而且很小、很小,不夠分。」她話裏的意思淺顯易懂,要他知趣點,不要連條小魚也要搶。


    「魚從哪裏來?」他雙手環胸,神情愜意。


    「……小池塘釣的。」她和翠花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釣到三條,很肥嫩,油脂很多,分量足。


    「荷葉呢?」


    「大少奶奶的荷塘摘的。」很鮮嫩。


    「大少奶奶的荷塘就是我的荷塘,遺花院旁的小池塘也是我的,你釣我的魚,用了我的荷葉,還在我的後院烤魚,杜姨娘,連你也是我的,你不用孝敬我嗎?」他一副土匪打劫樣,理直氣壯得很。


    那牙呀,快咬崩了!杜雲錦火冒三丈,怒氣憋在胸口卻不能爆發。


    「大少爺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怎能食粗鄙之物,那魚不幹淨,有土味,賤妾忘了剖肚清魚腹,腥味重。」


    你吃呀!最好吃到拉肚子,都什麽身分還跟小妾搶吃的。


    「無妨,嚐兩口味道也好。」她越是阻擋,沐昊然越非吃不可,他和她杠上了,有些意氣之爭。


    「大少爺還是別勉強了,若是吃出個好歹,賤妾承擔不起。」


    快走吧、快走吧!不覺得自己很礙眼嗎?若是可以她真想要用念力移動他,把這座大山移至水池中央,淹死他。


    「趙春,筷子。」


    「是的,大少爺。」


    趙春十分神奇的從袖袋中取出一副翠玉透雕雙魚銀箸,歡快又有點奉承地遞到主子跟前,看得杜雲錦牙癢癢的,很想將這囂張又厚臉皮的一主一奴才咬上幾口。


    「魚鱗沒刮,賤妾幫你撥一撥。」素腕一轉,她用竹簽撥開下箸的筷子,順勢將魚盛到自個兒的盤裏。


    「拿來。」他雙眸一眯。


    「拿什麽?」她裝傻地再幫翠花盛一尾魚。


    「盤子。」她倒是真敢裝傻。


    「我的。」她指的是魚。


    「你的?」沐昊然眉目微挑,以筷挑起她的下顎,笑得輕狂倨傲。


    「我後院的一切都屬於我,包括你手上的魚。」


    一說完,他迅速連盤端走,在她怒目圓睜下,快意地以筷子撥開烤脆的荷葉,下箸夾了片小鯽魚的鮮嫩魚肉,又眼中笑意盎然地看著一臉恨不得撲向他一咬的憤慨女子。


    清甜香嫩的魚肉一入口,他先聞到一陣清雅茶香,很淡很淡,卻令人迴味無窮,滿口是茶的清香……驀地一僵,他臉色微變。


    「你……放了辣椒?」一股辛香氣直嗆腦門,他的舌尖又麻又燙。


    杜雲錦眉開眼笑的樂著,笑著很含蓄。


    「早說過大少爺的腸胃不適合,你偏是不死心硬要試,叫賤妾好生愧疚,看吧!不是自找罪受嗎?不是人人都有賤妾的鐵胃。」


    她一邊搖頭一邊歎息,故作可惜地以竹簽插起一小塊魚肉,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著,那神情是嘔人的痛惜,好像在說:「你真沒口福呀!這麽好吃的龍井荷葉魚都吃不得。」


    很囂張,很挑釁,很……瞧見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模樣,好像那魚是多稀奇的佳肴,那刻意誇張的表情雖然欠揍,奇怪的是,他竟覺得有點可愛……


    麻麻的辛嗆感再度湧上鼻腔,他嗆得眼眶泛紅,但是那股麻嗆留在口裏,卻漸漸嗆出滋味了,不比濃酒的燒喉,而是有股迴香的燒灼,忍過初時的嗆味便是好味道。


    沐昊然訝異極了,「這味道是……」他說不出來,那麻辣的辛香和茶香混合竟有如此好滋味,他意猶未盡,又夾了一口。


    「你不是怕辣?」看他臉皺成一團,分明不敢吃辣,怎麽還吃,他吃不得就別浪費她的好東西。


    嗯,他其實不太能吃辣,可是這股夾帶辛香的甜美,卻叫人不能罷口,「你這魚是怎麽做的?」


    見他又下箸夾了一口,擺明了對這道菜有興趣,杜雲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打算趁機在自己的「創業大計」中力邀另一金主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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