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小丫頭沒發現她曾睜開迷蒙的雙瞳看了一眼,隻顧著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淚。


    除了那丫頭不停地來迴走動,她沒有看見其他人。


    濕黏的身體一再被擦拭,腦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 這次的流感挺嚴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嗎?不要再嚇奴婢……」手中端著藥盅的翠花一臉焦急地低喚。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漸漸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雲瑾又閉上水霧氤氳的雙眸。


    「不,我還沒清醒,你是幻覺,離我遠一點,我再睡一會就會醒了……」


    咦 不對,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對勁,似乎是上好的織錦,還繡著煙紅帶點淺紫的雙魚戲荷圖樣……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滿室古色古香的擺設不是她垂著蕾絲花邊紗帳的臥室,紅木鑲嵌螺鈿的梳妝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質地不錯,在家具市場上很難買得到。


    她想過買來當店裏的擺飾,宜古宜今,讓人有進入時光隧道的感覺,踩著流逝的光陰迴到點著油燈的從前,可是太貴了,她買不下手,也難以找到紅得純粹,手工這般精致的極品梳妝台,連小小銅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著暗沉銅色。


    「嗚……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嚇死奴婢了,奴婢以為你撐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這張破嘴胡說什麽,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連吐三口,淩亂的發絲貼著眼下發黑的小臉。


    「你好吵……」


    還讓不讓人說呀!嘰哩呱啦個沒完沒了,吵得她額頭兩側的太陽穴陣陣發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藥,病才好得快,奴婢喂你……」小姐終於熬過去了,有力氣開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極點的黑色稠濃藥汁在舌尖漫散開來,頓時打了個激靈的杜雲瑾臉色比黃連還苦,糾結成團。


    「多喝藥,小姐的病才會快快好起來,大少奶奶已差人來問過好幾迴了,大夫來了又走,不敢下重藥,怕小姐你撐不住。」


    幸好是度過危難了,不然她萬死難辭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雲瑾皺眉疑惑。


    但杜雲瑾的聲音太小太虛弱,沒發覺異狀的翠花兀自說得痛快,好像要將這幾日的驚慌一吐為快。


    「小姐這迴的病真是太兇險了,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居然差點要了小姐的命,大夫直搖頭說聽天由命,要奴婢別抱太大的希望,小姐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她嚇得不敢闔眼,端藥的手都在發抖,唯恐一個眨眼小姐不喘氣了,就這麽走得淒涼,連親人的最後一麵也見不著,一如她受人欺淩的身世,孤孤伶伶地不受人重視。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嗎?」才要她別吵,嘴上應了,一迴身又是端了一窩的麻雀老鼠,嘰吱喳唿。


    杜雲瑾在心裏腹誹,到底是哪來跑龍套的臨時演員,演技差到人神共憤,沒當過丫鬟也看過古裝劇,誰家的奴才會肆無忌憚的在主子麵前大放厥詞,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可是她乏力得說不全一句話,全身骨頭像被拆解過又全組,有氣無力,虛軟如泥,不讓人攙扶著便坐不穩,氣喘籲籲得有如重症患者,凡事都要由人扶持。


    隻是,這丫頭有必要演得這麽逼真嗎?究竟誰在整她?


    入口的黑汁有著濃濃的藥味,而且苦不堪言,一向與人為善的她不可能得罪人,她的朋友、親人們也沒人有此惡趣味,他們中規中矩到近乎無趣,除了她有戀妹情結的大哥杜其風。


    越想頭越痛的杜雲瑾乾脆不想了,想多了自尋煩惱,她決定靜觀其變,不管是誰安排了這場鬧劇,到最後總會揭曉,她隻要耐心的等待。


    「小姐……不,要改口稱姨娘,不然被珍珠姊姊、瑪瑙姊姊聽見了,又要說奴婢沒規矩了,奴婢……嗚……奴婢真怕護不住姨娘……」


    兩眼哭得紅腫,又掛著數日未眠熬出的紫黑眼眶,翠花看來憔悴不堪,一身衣衫鬆鬆垮垮,無肉的肩骨特別明顯,身子薄如床板。


    她雖想忍著不哭出聲音,但豆大的淚珠彷佛驚蟄後的春雨,撲簌簌的紛紛落下,點點淚光閃爍著委屈。


    她邊哭邊說,話語不清,不過杜雲瑾還是聽得出大致的內容,一是不滿主子娘家的無情,將女兒送進富貴人家為妾便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任其受欺辱,還妄想從中拿些好處;一是悲憤主子的遭遇、不受重視,平白無辜的活受罪,而無人為其做主,看似衣食無缺,卻處處低人一等,連個灑掃的粗使丫頭也敢踩上一腳,口出汙言穢語,白眼以對。


    越說越氣的翠花忍不住又批評起杜雲瑾的娘家人,氣憤不已的說杜家姊妹惡毒心腸,要不是她們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小姐怎會名聲半毀地被逼嫁人,成為最叫人看不起的侍妾。


    「名聲半毀?」


    一提到此事,翠花憤慨的說得滔滔不絕,好似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等一下,拿麵鏡子來讓我看看。」好不容易有點氣力,杜雲瑾抬起手想撩撩落在麵頰的發絲,盯著雪白無痕的手背,她驀地一怔,這瘦得見骨的手手指修長,重點是沒有一點傷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被油燙傷的粉紅色小疤,那是她小時候頑皮留下的疤痕,雖然淡化得幾乎看不見痕跡。


    這不是她的手。


    「小姐……姨娘要鏡子?」盡管對她的反應有很深的不解,翠花抽抽鼻子,還是取來一麵雕雀紋菱花鏡。


    啊!這是誰


    喀噔一聲,杜雲瑾臉色微變的揮開銅鏡,重重抽了口氣,心中慌亂不已。


    那磨得不夠光亮的鏡麵上出現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年紀不大,清清秀秀的瓜子臉上有雙看人無神的杏色大眼,小巧的鼻梁直挺挺。


    說不上美豔,但有股怯生生的靈氣,好似碧雲秋水間映在湖麵上的明月,清清雅雅的。


    是哪裏出錯了?這個人不是她。


    杜雲瑾開始有了不對勁的感覺,不再淡定了,水色杏眸打量著飄散木頭黴味的屋子,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我……我是誰?」她聲音發澀的問道。


    翠花以為小姐燒糊塗了,以濕巾輕拭她額頭,疑惑地答道︰「姨娘……你原是杜家庶出的二小姐,如今是沐府入府不到一年的姨娘呀!」


    「我今年幾歲了?」這具身體似乎很……稚嫩。她低頭看向不太波濤洶湧的雙峰,和她原有的34d相差甚大。


    「三月底就滿十七了。」可是府裏沒人記得姨娘的生辰,都當她不存在。


    十七歲……她十七歲時在幹什麽?還在念書,勤跑社團吧!


    杜雲瑾心頭大亂,緊張地又問︰「你又是誰?」


    翠花一聽,驚得又掉起眼淚,「小姐不記得翠花嗎?」


    她一急,又忘了改稱謂,兩眼淚汪汪地捉緊杜雲瑾發皺的袖口,滿腔的愁苦盡在臉上。


    【第二章 一團亂的沐家】


    杜雲瑾……正確來說,她如今的身分是杜雲錦,原主是杜家庶女,一個小布商不受寵的女兒,將滿十七歲,為田姨娘所出,雖養在嫡母名下,卻不受嫡姊、嫡妹所喜,常被排擠和欺壓。


    她在元宵節那日與姊妹們出府賞燈遊河,帶著丫鬟翠花和青玉走在最後頭,興致勃勃地看著掛滿樹枝的花燈,一路指指點點。


    迴府前她們到河邊放祈福的河燈,殊知她才一彎身要放下燈,身後猛然有一股推力推了她一把,一時站不穩的她失足落河,幾欲溺斃。


    幸好有人見義勇為的下河救人,那便是與友人乘船共遊的沐大少爺沐昊然,他不畏河水春寒,將人救起,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上岸,是十足的護花兒郎呀!


    可惜此一舉動成全了沐大少爺臨危不亂的俠義美名,帶給閨閣小姐杜雲瑾的卻是名節有損。


    元宵佳節圍觀河燈美景的百姓何止千百,沒瞎的人都瞧見他們倆一身濕淋淋,肌膚相親。


    在這樣的情況下,杜雲錦的名聲還能不毀盡嗎?除了嫁給沐大少爺外,她別無第二種選擇,否則將冠上失貞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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