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吧,晏樺也不指望他真的能聽自己話。晏樺沒有答話。江野視線艱難地從晏樺身上摘開,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幾下後才垂眼向樓下走去。包廂很隔音,走廊內十分安靜,晏樺甚至都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他在思考,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小樺。”裴青鷹輕聲喊道。晏樺木然地循聲望去。哦,是因為裴青鷹讓他來接喝醉了的江野迴家。江野剛才停留的地方還有淡淡的酒味,晏樺懷疑自己也被這點酒熏醉了,半天想不起要說什麽。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晏樺才理清思緒,攤開手伸到裴青鷹麵前。綁架案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晏樺左手上的疤痕已漸漸淡去。就連周立偉也都死掉了。光是這個伸手的動作,已經消耗晏樺太多力氣了。他無力道:“東西給我。”裴青鷹沒想到晏樺居然會猜到他錄音了。他解釋說:“我本來也要給你的。”“嗯。”晏樺接過錄音筆,隻覺得格外沉重。他用力握著錄音筆,正色說:“我不想在別人嘴裏聽到今天晚上的任何事情。”裴青鷹立刻保證道:“我不會說的,小樺,你放心。”他還能放心什麽呢?晏樺拿到東西後,隻想趕緊離開這裏。裴青鷹卻還有話想說,他擋住晏樺的去路道:“江野他對你不懷好意。”晏樺眼皮輕抬,睫毛微動,眼神淡漠,身體像是壞了的提線木偶,每動一下,體內每個零件都在咯吱咯吱作響。“他一直都在騙你,以弟弟的身份。”裴青鷹繼續道。晏樺沒有心情再聽他說話了,側身往樓下走去。裴青鷹在一旁補充道:“他不是什麽好人,根本沒你想的那麽乖。他都是裝的。”晏樺走到樓梯口突然停步,眉中帶著濃烈的愁緒,以一種不解困惑卻又疲憊的眼神看向裴青鷹。“你為什麽每次都要毀掉我的生活?”九年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為什麽非要讓他知道,他這輩子都渴求不到自己想要的親情。裴青鷹被眼底悲傷的情緒所震驚,他從來沒有見過晏樺如此。甚至忘記了還有個事情沒有告訴晏樺。晏樺不想再見到這個毀了自己兩次生活的人。他好累,他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歇會。晏樺走到樓下時,看到正在等著自己的江野。他已經沒力氣說話了,瞥了江野一眼後,徑直離開。他知道江野跟在後麵,可是他懶得管了。他什麽都做不好,他是個失敗的兒子,也是個失敗的哥哥。橋江汽修內的員工都還沒走,見老板迴來了,紛紛打著招唿。晏樺視若無睹,走進辦公室,將自己關在屋內。周立偉沒教好他,他也教不好江野。他蜷縮在辦公椅上,從口袋裏掏出錄音筆,指腹貼在播放鍵,卻遲遲沒有勇氣按下去。他沒有辦法麵對自己養了七年的弟弟是個喜歡自己的同性戀。同性戀,他最厭恨被扣上的罪名。為什麽江野會是同性戀?他真的不適合擁有任何親人,親生母親因他而死,親生父親恨他。相依為命的弟弟,被自己教成最討厭的同性戀。老天像是在捉弄他一樣,他越是想要什麽,越是得不到。為什麽別人唾手可得的親情,他一輩子都得不到。江野站在門口,手放在門把處卻遲遲沒有按下去,他知道橋哥現在不想看到他,他也怕推門進去會看到晏樺厭惡的眼神。他靠在牆上,身體無力地滑倒地上。平日最愛幹淨的人,此刻坐在沾著汽油汙漬的地麵上,無助地思考自己的未來。他曾經幻想晏樺或許會接受他是同性戀,可是今天晚上他知道不可能了。他得意忘形,沒有藏好自己的心思。注定要落到被厭棄的結局。店裏的員工漸漸離開,十九不放心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問道:“小老板,你沒事吧?”江野曲腿,將頭埋在膝間。他知道他馬上就不再是小老板了,也不再會是晏樺的弟弟了。“你沒事了就走吧。”江野許久才找迴自己聲音。十九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麽的,卻被十七拉著離開。偌大的汽修店裏隻剩下辦公室內的晏樺和一牆之隔的江野。不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橋江汽修一夜沒有關門。夏天越來越近了,天亮的越來越早。早上五點,晏樺看著窗外的天空已經掀起一絲白邊,他收起錄音筆,始終沒有去聽裏麵的對話。拉開門向外走去。靠在門口的江野立即察覺到了他開門的動作。晏樺垂眼,看著在門口坐了一夜的江野,眼下烏青,眉間愁容揮散不去。隻是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眼底依然會閃過一絲亮光。隻是這次立刻被巨大的悲傷所代替。“橋哥。”江野極其小聲地喊道,生怕驚擾到麵前的人。晏樺沒理他,收迴視線,抬腿從一旁走開。五點的南江零星隻有些早餐鋪子開門了,晏樺沒有胃口,坐在門口,唿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想要清醒清醒,仿佛想要辨認出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一場夢。身後傳來江野略帶沙啞的聲音,他試圖想平常一樣問道:“橋哥,你早上想吃什麽,我去買早餐。”依然沒有迴答。晏樺非常擅長冷戰,這還得益於和周立偉相處十六年的生活經驗。此後江野會切實體會到一點。江野的聲音都在發抖,“橋哥,你別不理我。”他受不了晏樺不理他。從小到大,一直都無法接受。江野在耳邊的聲音不斷提醒晏樺,昨天晚上他聽到的不是夢。江野真的是個喜歡自己的同性戀。他曾經最討厭的同性戀。晏樺微微偏頭,看著麵前的人問道:“你能改嗎?”這次換江野沉默了。他改不了。無論是喜歡橋哥,還是同性戀。他都改不了。晏樺收迴視線,他已經知道答案了。淩晨的南江被厚厚的霧氣所籠罩,遮住了街道的景色,也遮住了晏樺麵前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前麵的路。十九每天早上醒來後會習慣到店裏先看了一眼。這次看著門口的師父和小老板,他揉了揉自己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師父,你怎麽這麽早?”十九打了個哈欠走過來。直到走上前看清兩個人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後,他才意識到這兩人昨天晚上都沒迴去。他昨天睡之前店裏還沒關門,他以為師父還有事,沒想到店居然真的一夜沒關。他趕緊問道:“是不是昨天夜裏店裏有什麽事啊?師父你忙到現在?”晏樺語氣平平:“沒什麽事。”“你去洗漱,等會來看店。”十九哦了一聲,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師父的話,趕緊洗臉刷牙,換好衣服來看店。晏樺坐在店門口一側,江野則坐在另一側。十九不安地搬了個板凳坐在兩人後麵,覺得師父和小老板像兩個不說話的門神。他察覺到這兩人是吵架了,誰都不理誰。但他平時笨嘴拙舌的,也不會說什麽安慰人的話,想了半天說:“師父,小老板,你們要吃什麽早餐嗎?我去買。”晏樺會理十九,“隨便買點什麽,你自己吃吧。我不餓。”十九視線又看向小老板。江野的視線停在晏樺臉上,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不能再看他的橋哥了,心不在焉地迴答著十九的問題:“我也不餓。”十九不想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再待下去,於是站起身子朝外走道,“我去買包子,師父,你要是不餓,我給你帶杯豆漿,不然胃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