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麽讓人惡心嗎?恨不得懷他的時候就打掉他。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從來不要被生下來。晏樺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天降驚雷砸的裴青鷹不知所措,他下意識辯駁道:“我不知道這件事。”裴青鷹想要靠近晏樺,但是在他前進一步時,晏樺後退了好幾步,不願意和他有更近的接觸。裴青鷹慌張地說:“晏樺,我真的不能知道我媽說過這些。”“我更不可能說你喜歡我,說你是同性戀。”他怎麽可能會說晏樺喜歡他,還是同性戀,晏樺根本不喜歡他,也不喜歡男人,他再清楚不過了。他腦海中迅速浮出一個猜想,當年那些不翼而飛的情書他媽肯定看到了。為了維護裴家的臉麵,選擇把所有髒水都潑到晏樺身上。他的保護神,救世主由於他的謊言,懦弱,而被塑造成一個滿口謊言,惡心的同性戀形象。明明這些卑劣的形容詞永遠都和晏樺沒有半分關係。晏樺卻無所謂了,知不知道和他有什麽關係。事情已經發生了,周立偉也死了。就算現在周立偉還活著,他也不在乎他信不信了。他們的父子情分早在1998年的夏天已經斷的一幹二淨。裴青鷹突然想到了更多,攔住晏樺的去路,“我媽說給了你十萬塊,幫你聯係學校重讀初三參加中考,這件事是不是……也沒有?”晏樺冷漠地看著裴青鷹,眼底毫無波動。他唯一收到的一筆十萬塊,是江野用自己被家暴的視頻,要挾江成給他的。沉默已經讓裴青鷹知道了答案。他媽都把髒水全部往晏樺身上潑了,怎麽可能會給他十萬塊。他真的太蠢了,如果晏樺能重讀初三,他怎麽會去當學徒?晏樺當年才十五歲,沒能參加中考,帶著絕望離開家,誰也沒有聯係,他手上有傷,孤苦無依,身上隻有兩塊錢,一共買了五個饅頭,在外麵睡了三天橋洞,最渴的時候隻能喝江水,腥臭冰涼的江水,卡在喉嚨裏。晏樺一輩子都忘不了南江水的味道。他給自己定了個時間。如果在換藥那天,他還沒有找到工作,他會選擇沉在江底,永遠留在南江大橋下。不過大概老天還想再繼續折磨他。他在換藥前一天走到了建設車行門前,遇到了張工,那個總是僂佝著腰盯著車身看的老頭,後來成了他師父。張工帶著他去見了老板,他才得以留在了建設車行,蹉跎世間,像個行屍走肉一般活著,直到他遇到了另一個家人,江野。“晏樺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我也不知道我媽沒給你錢,對不起。”他迫切地解釋:“我也沒有說過你是同性戀,喜歡我這些話,我發誓,我今天要是有一句謊話,我天打雷劈,等會就被車撞死。”晏樺沒理這些話,抬腿繞開裴青鷹,往家走去,他根本不想提這些陳年往事。他知道他的的出生就是錯誤,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錯上加錯。他現在活著的留戀隻有江野。把江野養大,看他上高中,考大學,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有一個順利美滿的人生。這是他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期望。裴青鷹一直追著晏樺想要解釋,晏樺隻覺得厭煩,停住腳步決心做個了斷:“裴青鷹。”這是裴青鷹七年來第一次聽到晏樺喊他名字。晏樺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厭惡地說:“我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同性戀,你的喜歡讓我惡心,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如果不是因為裴青鷹這個同性戀的喜歡,他根本不會經曆這些事情。無論是喜歡你,還是同性戀都讓他惡心。裴青鷹還想再解釋下什麽,都被晏樺一句惡心堵得再也說不出話了。晏樺加快腳步離開,隻留下裴青鷹在原地。這七年被困在那個夏天的隻有裴青鷹,他再也找不到能帶他走出迷霧的人了。他甚至還癡心想過,晏樺冷淡他可能或許是因為對他有一點不同。但是現在看來,那一點不同隻是因為厭惡,不願再接觸。晏樺走遠後,在上樓前合上眼,深唿吸幾下平複心情,因為裴青鷹的出現提醒,他不得不去想起那個已經被他埋在記憶深處的夏天。他並不是一個事事都能處理好的人,對於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情,他隻想逃避遠離。他正準備上樓時,聽到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橋哥。”江野突然開口,他站在一樓不遠處的向日葵花圃旁。夜空之下,半人高的向日葵微微垂頭,時不時隨著晚風搖擺晃動。從2000年開始,晏樺和江野每年都這片花圃中種上花枝繁茂的向日葵,年年如此。“怎麽沒上去?”晏樺不禁看了看向日葵和門口的距離,剛才的話江野會不會聽到了。“想在這等你。”江野情緒平平,聽不出有任何波瀾。清冷的月光透過葉隙映在江野臉上,給他蒙上一層銀白色的麵紗,讓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表情。晏樺:“迴家吧。”就在他還擔心江野會聽到裴青鷹說話時,江野靠近牽著他的手問:“你們剛才說什麽了啊?”“沒說什麽,發酒瘋,我讓峰子把他帶走了。”江野嗯了一聲,在晏樺轉身之時,餘光朝大門外斜了一眼,而後往樓上走去。屋內燈光大亮,晏樺不適應地眯了眯眼。江野若無其事地從冰箱裏取出出門前放進去的西瓜,“吃西瓜嗎?”起初晏樺還擔心江野會追問剛才對話的內容,但他似乎真的信了是發酒瘋,也剛好省得他編瞎話哄小孩了。“你等會再吃,剛從冰箱拿出來太冰了。”晏樺提醒道。“好。”江野聽話地將西瓜放在廚房案板上。在晏樺沒有看見的地方,江野垂下眼,目光直直地看著麵前的西瓜,從刀架上緩緩抽出一柄細長的水果刀。銀白色的刀麵倒映著江野幽深的目光,宛如一條蓄勢待發攻擊獵物的毒蛇。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淡定自若,他身體無法控製的緊繃,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無法放鬆,銀色的利刃上沾著鮮紅的汁水,手背上的青筋冒出,攥著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直到客廳內傳來一點晏樺引起的響動,江野才沉重地闔了闔眼,放下手中的利刃,再睜眼時,眼底的陰暗痛苦悉數被隱藏,取而代之的是對此事毫不知情的眼神。晏樺卸下力氣靠在沙發上,呆愣地望著客廳的書櫃,裏麵堆滿了江野的書,在最裏麵的角落裏有四張遺像,晏樺爸媽,江野爸媽。在晏樺小時候,家裏牆上正中間隻有媽媽的遺像,後來周立偉談了新女友,晏宜麗女士的遺像就被收在櫃子角落裏了。周立偉和江野媽媽汪芙蓉女士去世後,晏樺又把媽媽的遺像拿出來,把三個人一起掛在牆上。再後來江野爸也死了。遺像開始都是掛在客廳牆上正中間,後來江野的獎狀越來越多,牆上都沒地方貼。於是他提議把遺像放在角落的櫃子裏。晏樺同意了。死人哪有活人重要。何況那是江野。他突然起身走到舊黃的書櫃前。這是一個四層的大書櫃,幾乎占據了半麵牆,剩下半麵則是江野密密麻麻的獎狀。包括初中三年的獎狀證書,從來都沒貼在過文陽的江家,每次都會交給晏樺。晏樺帶迴家後,會小心翼翼地貼在牆上。從前他也會有過不少獎狀,但是周立偉從來不會貼出來。他像是為了補償自己一般,把江野的所有榮譽都一件件張貼出來,這給他一種巨大的滿足感。書櫃上麵三層都是敞開的,每一層都放了不同的照片,他和江野的合照。這些照片都被江野很用心地裱在相框裏,每次他拿書的時候,路過的時候都能看見。不止書櫃上有,江野的書桌,兩人的床頭櫃,臥室的門上,家裏的很多地方都有兩個人的合照。從小學到高中,記錄了江野成長的點點滴滴。晏樺蹲下身,打開最下麵一層櫃子,挪開書,從裏麵取出晏女士的遺像。他無聲地捧著遺像,眼神中露出無盡的迷茫,看著黑白照片上年輕美麗的女人,很想問她。有沒有後悔生下自己?如果知道生出來的孩子,會奪走她的性命,還會選擇生下他嗎?還是像周立偉說的那樣,在懷孕時就把他打掉,這樣就沒有那麽多麻煩了。江野從廚房出來時,正看到晏樺跪在地上,脊背彎曲,無措地捧著遺像。他什麽都知道了,但他什麽都沒提。他默默地走到晏樺身邊,以同樣的姿勢跪坐在他旁邊。晏樺見江野過來,調整神情,恢複如常,輕描淡寫說:“突然想看看我媽了。”“聽說父母中誰更愛孩子,孩子的長相就會更像誰多一點。”江野看著晏樺神情十分認真地說。在聽到這話的一瞬,晏樺的眼神不由得亮了一下,他和媽媽長得非常像。但這點欣喜轉瞬即逝,很快反應過來:“騙我。”“沒有騙你,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江野從晏樺手中抽出遺像,舉在空中比了比兩人的長相:“確實和阿姨長得很像。”“不過還是橋哥更好看。”江野揚起一絲微笑。“這說明晏阿姨肯定非常愛橋哥,所以你們才長得這麽像。”晏樺承認自己確實被江野哄住了,不禁開始願意相信這個毫無根據的聽說。不然他為什麽不長得更像周立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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